坟前那只碗
月半的时候,又到了他的坟前。他是我父亲,这是他的坟。几年年,一个莺飞草长的春天日子,只望还多活几天的父亲,却突然去逝。
他的坟,跟别人的坟没有两样,一个土堆上面长满恶狠狠的茅草。不同的是,坟前放着一只翠花瓷碗,蓝蓝的小花儿仿佛正与春天一起成长茁壮,因为阳光的照射,热乎乎的,如同刚刚盛满一碗热饭的碗;在皎皎的月光下,泛着白白的光闪闪的亮,这便是他生前死后依禄。
记忆中,这样的碗有十只。听说是母亲从她妈屋里连同她的嫁妆一起嫁过来的,是她出嫁时她妈陪嫁给她的饭碗。在红红绿绿的嫁妆中她最珍爱这十只碗。她用这十只碗,喂养了五个儿女且个个攻书完配儿孙成群生活有滋有味。
他们的儿女们一个个长大,碗被细娃们一个个打破,碗,一个个减少。现在,只有两只了,一只放在父亲的坟前,一只放在母亲的碗柜里。母亲稀奇地珍藏着,可能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吧!到了阴间也得有碗饭吃。
这只碗,窑工精细而玲珑,五六十多年过去,还是那么光鲜亮泽。父亲常说:人一生就是一口饭一个碗,一定要珍惜碗里的一切,一定要珍惜碗,碗一旦坠地,就四分五裂,再也收不回来,破镜可以重圆,碗破难以再用。人生如碗,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只碗,碗里应当盛着善良、信任、宽容、真诚和接纳。人生如碗,即使你活到一百岁,也有落地的时候,也有瓷片碎裂的那一天,即便破碎了,也要破成一地幸福。看得出,他对碗有哲学般的感悟和生死般的认识。
我喜欢看他用这碗喝酒。父亲是农民,父亲喜欢喝酒,父亲喝酒时很豪爽。家有客人,他们就着咸菜,围成一桌,举碗一碰,“当”的一声,喊一声“掀”!大家就是一个碗底朝天,豪迈而激昂。然后他们带着酒气打着哈哈扛着锄头上坡种田下河栽秧。无论太阳多毒,无论起凌多冷,他都挥汗如雨。放工的时候,将箩筐往背上一扛,手指一勾额头的汗再一甩,便甩掉了一整天的劳累与烦脑,甩出一个个丰收年景和一群牯牛一样强壮的儿女们,再眺望远处炊烟升腾夹着暮色的小屋,仿佛又闻到了浓浓的酒香。
我喜欢母亲用这只碗给我们盛饭。母亲每天忙碌在晨雾里,给牛和牲口忙完就给我们弄饭,随着袅袅炊烟升起,一碗碗带着油香的炒饭唤醒了她男人脸上的得意和我们脸上的欢快。碗里面装着美味,还装着满满的幸福。温馨的生活就从母亲手中的碗里一天天一年年开始弥漫,然后到整个人生整个屋场和整个村子... ...
我是挥着这只碗长大的。家门口有条小河,河边常有翻水,翻水清凉而甘甜。舀一碗,一口气喝光也是父亲喝酒豪爽的样子,清醇爽口,然后与坡上坎下隔壁邻舍的孩子疯一阵耍一阵。用这只碗,舀一碗水,朝天上一扬,便是一道彩虹,往地下一撒,便是一路山花。
我端起坟前这只碗,舀来一碗清水,对着阳光下碧蓝的天空,又看到里面是整个天宇动人的景象,又看到了父亲清脆、爽朗的笑。(文/阅读时间作者·覃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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