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腊八节
从我有了记忆,每年的腊八节,母亲都十分郑重。
她先把煮粥用的豆米泡发,再把红枣略微煮一下,然后就开始剥大蒜。这时候的大蒜,已经生出小小的芽儿了,在腊八节这天用醋泡上,不久就变成翠绿透明的样子,吃起来口感非常好。
而且,母亲对于大蒜,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钟爱。她常常是拿起一头大蒜,先浅浅地叹一口气,然后,笑笑,摇摇头,好像她和大蒜之间,有一种很深的默契。
后来母亲老了,对于我的粗枝大叶,母亲从来不会横加指责。可是看到我对腊八节的淡漠,母亲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痛心!总是提前几天就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腊八节就要到了,煮粥用的豆米要泡发好,红枣也要准备好,还有大蒜……我知道,母亲故意把最重要的大蒜,放到最后,又特地用重重语气告诉我。可我总是不以为然,我从来都不喜欢大蒜,总是在母亲的逼迫之下,为讨得母亲的欢心,才浅尝一点。
当然,对于我的敷衍了事,母亲总是非常宽容,但她是每餐必有大蒜的。如今母亲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依然身轻体健,不能说不是大蒜的功劳。
又是腊八节了,我坐在卧室里,给女儿讲腊八节的故事。电话响了,那头是母亲大大的声音:“后天就是腊八节了,我准备好了煮粥的豆米,你过来拿吧!”
我放下电话就去了母亲那儿。母亲坐在古老的圈椅里,安详地笑着。见我来到,她才坐直了身子,指了指桌子上说:“随便拿一包吧,你们姊妹四个,一人一份。”我看过去,桌子上四个方便袋里,装满了豆米和红枣。不用数,里面肯定是八样豆米。
“下面抽屉里是剥好的大蒜!回家用醋腌了吃。”母亲重重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回族的余地。我拉开抽屉,里面是四包剥好的蒜瓣,我拿了一包,坐到母亲身边。
“妈,为什么我们每年腊八节都要腌大蒜?”
“大蒜是穷人家的宝啊!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人呀,过日子,无论大事小事都要有个算计!”
“妈,这根过日子有什么关系?吃了大蒜人就不穷了吗?”我故意气母亲。
“你呀,你们姐妹中,数你不听话,就这次你来的最早!你姐和你哥那儿我也打了电话了,还不知能不能回来?”
“妈,不就是一个腊八节嘛?这么兴师动众地干什么呀?他们不来,这几份我也要了!”我故意把那几包豆米,都抱到怀里。
“放下!”母亲似乎真有点生气,我笑了:
“妈,你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一点豆米和红枣吗,我还真要啊?吓唬你一下。”
“我知道你们现在谁也不稀罕这点豆米了,可我稀罕!我就爱坐在圈椅里,想过去的事情!那时家里人多,每年一入腊月,你们就盼着过腊八节了!我早早地把豆米发好,再把红枣用开水煮好,腊八那天一大早,煮好一大锅粥,你们那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呀……”母亲突然停了一下,她满足地闭着眼睛,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我们。
母亲真的老了,耳朵聋了,手脚也不灵便了,常常在圈椅里,一坐就是一上午。自从没有了父亲,她好像一直生活在过去的时光里,满心满眼都是我们小时候的样子。唉!我苍老孤独的母亲啊,我心里一阵发酸,泪水夺眶而出。
“你的大蒜拿好了没有?”母亲突然问道。我吃了一惊,忙拿出来大蒜让母亲看。母亲放心地坐回原来的样子:
“姊妹三四个,围着妈妈坐,穿着花布衫,个头差不多!”
“妈妈,错了,是‘姊妹七八个,围着旗杆坐,脱了白布衫,找他盐大哥。’”这是母亲最早教给我的谜语,谜底就是大蒜。母亲笑了,说:
“我在说你们小的时候呢!”母亲依然闭着眼睛,声音却一下苍老了许多。我低下头,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眼睛。是啊,母亲现在也许最想看到我们‘穿着花布衫,个头差不多’的样子吧?
腊八节这天,我们几家人,偷偷聚在一起去看望母亲,想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们到的时候,母亲正在灶间烧火,桌子上却已经摆好很多碗筷。看到我们,母亲惊愕地,像着了定身法:呆呆地佝偻着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哥把母亲从灶间扶起,坐下去烧火,大姐忙着去掀锅盖。我还像小时候一样,去摆板凳,小弟则带领孩子们团团围坐在桌子边。母亲老泪纵横,却一个劲笑着说灶间里烟太多了……
吃饭了,母亲拿出几头大蒜,一人一瓣,说:“人呀,也像这大蒜,由一瓣变成一头,再由一头分成几瓣,再由几瓣变成几头,就这样一代一代相传下去,多好啊!”
哦,母亲的大蒜情结,终于在这里有了答案!我想,母亲也许正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也盼着过节腊八节吧?只是我们那时只想着吃,而母亲却想着我们团团围坐的样子!(文/阅读时间作者·宗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