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铁屋

虽然已经过去若干年了，但那个山巅，那间风雨中屹立的铁屋依然清晰可见。

那是我们在秦皇岛的最后一天，我们都知道晚上就要分手了。车票已经买好了，连周围的所有景物我都觉得充满了伤感。

秦皇岛该去的地方我们都去了，在这最后的下午，我们只剩下角山古长城了。我们从山海关的一家旅社收拾起所有的行囊以及所有恋恋不舍的心情，开始徒步向角山行进。

沿途没有几个人，因为中午刚过，带着潮湿味的燥热空气仍然炙的人汗流浃背。但我们的心情却一直很好，似乎没有受一丁点的影响。我们沿着废掉的长城，其实就是高出地平面的土墩子，一边说笑，一边信步朝着北方朝着隆起山脉的地方前进。像是去赶一场盛宴，简陋的青春被装饰的金碧辉煌。

等我们到角山脚下的时候，也才只有三三两两的登山人。这个时候应该是大部分人纳凉小息的时候，很少有人冒着酷热来登山的。即使在这么稀少的登山者当中，也只有我和芬大包小包地扛着，像是要到山中定居似的。大有进去了就要住几日的劲头。

向山上走并没有现成的路。与其说是一个旅游点，还不如说是荒山野岭。长城只见痕迹，也就是那些塌掉的石块堆积而成的一条石岭而已，只是有些地方还依稀可见墙的模样。芬背着一个挎包仍然是那副欢快天真的样子。我们一步一步地远离了地平线，距离山巅越来越近。

路也越来越难走，后来也就干脆没有路了，又多出来一些荆棘。越向上走人越来越稀少，等我们爬上一处高墙的时候，再向后看，不远处仅有一对恋人在那里坐着。我和芬不能说是一对恋人，但却比恋人更纯粹更团结。芬似乎有很执着的一面，圆乎乎的脸上泛着亮晶晶的青春的光泽，从来也丝毫没有落后于我。在攀登一处悬崖的时候，我回头拉了她一把，也仅只这一次，其余都是她独立完成登山动作的。有时想想，作为男孩子有些汗颜，是青春的羞涩？还是性格的倔强？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呼吸，却也只能在前边干些所谓开路的勾当。

等我们终于爬上山巅的时候，所有的疲惫和就要分离的伤感都烟消云散了。天好像擦着我们的头顶向远方飞泻，抬眼却觉得更高更阔了。我们站在唯一的一处最高峰，脚下就是昨天我们去过的燕塞湖，此时像是一个硕大的浴盆匍匐在我们的脚下，湖水碧绿可掬，像是某个神仙不小心泼在山间的浓墨。再远处，是隐隐约约更高的山峰。我们似乎总有着登不完的山峰，但现在站在此处，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山空旷而幽远，天地不及于此，宇宙不及于此。而只有我和芬沉淀于其中，溶于其中。我们振臂高呼，山早已和我们融为一体，我们彻底的自然化了，那些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此时已荡然贻尽了。

芬在一处平展的巨石上很自然的躺了下去，山风拂着她洁白的裙子，舒展的青春的躯体让这个由石块组成的山巅也柔软生动起来。我就坐在她的身边，从飒飒作响的碧草到她红扑扑的脸庞，从缓缓流动的淡雾到她圆润起伏的曲线，这个时候这个山巅没一处不是恰到好处的，没有一处不是一种美。芬像一个天使一样轻卧山巅，而山上所有的生灵所有的事物也在这一刻都变得小心翼翼惟妙惟肖起来，诚然已混沌一体了。出奇的静，只有山风随意的奏着音乐。

但这样的时景并不长。当一个寻山人漠然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不一会儿，天便突然地暗了下来，浓雾迅速地占领了天空，大雨倾盆而下。我们不得不躲进了旁边一个淡黄色的小铁屋里，幸好没被雨浇上。这间小铁屋可能是寻山人的，面积并不大，勉强应该能够挤得下三四个人，还有完好的门，只是没锁罢了。我们上来时已经注意到它了，所以，这会儿能够迅速地拿它来做避身之用。雨下的越来越大，再加上山风，这山巅也越来越暗。

只一会儿工夫，便感到整个山峰开始摇晃起来。不知道芬害怕了没有，我抬眼看她，也看不出什么。雨借风势，直往屋里灌，我们只好关上了铁门，风声雨声都被关在了门外，世界也被关在了门外。这个铁屋在风雨摇晃的山巅纹丝不动，我和芬面对面站在屋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几天来我们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她红苹果一样的脸上，那些淡淡的绒毛，我都看的很清晰。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心速，甚至她的体温。她隆起的胸部在她洁白的裙子里似乎也不安分起来，她的小巧的嘴唇很自然地拢着，鲜艳欲滴，有那麽一会儿，我看它微微动了一下。我努力地尝试着想把芬拥在怀里，想吻她，但却一直没有那个勇气。不知道芬会怎么想，她一定会骂我的，那样，我们之间那些美好的很纯净的东西，就被破坏了，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芬一定也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她洁白的裙裾里藏着什么秘密？

雨终于停下的时候，我们很无奈地打开了铁门，那种落针可闻的心境也随之远去了。放眼时，我们又是一阵惊呼。因为就在不远处，连绵起伏的海岸线以及大海很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上来时是没有的。因为一场雨，洗尽了尘世的秽物，荡涤了所有的篱笆，天空也更加纯净了，大地也更加辽阔了。我们再回头北望，那些隐隐约约的山峰也芳容毕现，甚至能看得见山腰的村庄。

但这已是黄昏了，太阳已经落山了。再见了，角山。再见了，铁屋。

终会有一些美好，也终会有一些遗憾。（文/阅读时间作者·竹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