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
我们那里把自己的奶奶称为婆婆。
今天是2016年6月6日,太阳很好,用我婆婆的话说,“六月六、晒衣服”。只可惜她已经于2009年去世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非常怀念她。
“六月六、晒衣服”,我记得小时候每年的这天,只要出太阳,她总会把儿女们给自己买的“老衣”拿出来晒一下。她总是会说,“这件是谁买的,这件是谁买的,这件要穿在里面,这件要穿在外面,等死了之后,有这么多衣服穿很不错了”,美滋滋的,好像是在炫耀什么,很知足的样子。每当婆婆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总是会很生气,为什么要说自己死呢,不是活的好好儿的吗。
婆婆晒衣服的时候很认真,把老家院坝上方的铁丝全都挂满了后,还会把自己陪嫁时候的藤椅拿出来,把衣服铺在上面,也会在门前的杜仲树上重新栓一根麻绳,晾晒儿孙们给自己买的衣服,所有的衣服铺的非常整平,不会有一丝的褶皱。但凡只要我在,我都会和婆婆一起,听她诉说着这些衣服的来历,帮着翻整一下衣服,等到太阳落坡的时候,和婆婆一起收衣服。为了防虫,婆婆也会特意叮嘱爸妈买一些樟脑丸,在收衣服的时候一颗一颗地放进衣服里。每次婆婆晒衣服都很认真,也很满足,仿佛往日生活的忧愁全都消散了,只有满心的幸福与满足。
我当时人太小,根本不明白死的真切含义,所以每次婆婆晒衣服的时候,我只是不解地听着她说,帮着她做一些活儿,现在明白了之后,婆婆已经离我远去了。我对婆婆的记忆多定格在某些画面,比如,小时候她帮四妈家照看屋子,会用手绢包一些瘦肉回来给我和姐姐吃;我在外面偷别人家的果子,她会给我藏起来,逃避父母的责骂;父母打我的时候,她会用双手把我护在自己的身后;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给她说,让她到镇上去捡垃圾,和我一起住在寝室,因为这事儿她笑我;我上初中时候,周五回家会找她在哪里,我使劲喊她,她会在田间地头割草,会探出脑袋说“兵儿回来啦”,头上有时还沾满了油菜花儿;我睡午觉的时候,她会出现把我的鞋子脱了,把脚放到床上去,因为我喜欢躺在床上,然后把腿吊着,她总说这样不好;我一个人第一次外出的时候,她头一晚上给我说了很多,责怪我爸妈的不是,第二天走的时候,她偷偷地抹眼泪;直到后来我从外面回来后,发现她已经半边瘫痪躺在床上了,我止不住的哭了很久很久,等等,这些记忆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对于婆婆的其他事情,都是听父辈们零散地讲述的。
婆婆出生在民国时期,从罗家山嫁到王家,我的爷爷死的早,家庭的重担落在了我婆婆一个人身上,养育了六个儿子,期间还生了一个女,但夭折了。她从苦难的旧中国走来,经历了民国、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在农村,最重大的事件莫过于文化大革命、人民公社化运动和承包责任制的推行了,我的婆婆都是亲历者。听父辈们说的比较多的事情主要是关于婆婆给六个儿子娶媳妇儿的故事。那个时候,因为家里穷,别人笑话婆婆说“天天带着这么一帮孩子,像一帮乞丐一样,老婆都讨不到一个”。虽然说这话的人很可恶,但当时的境况之悲惨可见一斑。人穷志不穷。婆婆说,“就算灶上的黄婆娘也要一人拈一个”,黄婆娘是老家俗称的一种昆虫。
庆幸老天保佑,在苦难下成长的孩子特别懂事,等我大爸成年了,婆婆在仅有的一间祖屋里娶进了我大妈,然后再分家,以此类推,给六个孩子都成了家,后来婆婆跟了我爸爸一起生活,也就是她的小儿子。我的婆婆从抚养六个孩子到给他们成家立业,从来没有替自己打算,都是倾其所有来保护她的孩子的成长,让他们和他们的后代过的更好。直到婆婆年龄大了,也都是帮完这家帮那家,好像从来都不觉得累,总是乐呵呵的。
2004年,婆婆生病了,我当时刚到外面挣钱打工,花光了所有的路费,曲曲折折地到了一个北方城市。听说这个消息后,我脑袋一下就蒙了,身无分文,但第一念想就是我要回去看看我的婆婆,但是那个时候真的穷,回去的路费都没有。后来,我在工厂预支了一个多月的工资,邮寄了回去,也算是聊表寸心。记得之前婆婆总说我以后要当官,所以经常也叫我“兵官”,懵懵懂懂的,我觉得我就是她的希望,我要出人头地,在未知的世界里面摸索,不负的她期望。在上完夜班的空余时候,我也经常会仰望天空,自言自语,我的未来在何方。
我继续在追求自己的梦想,而婆婆自从病倒之后,再也没有“六月六、晒衣服”了,我也在外面漂泊守望。也许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或者说生活本身就是这样,现实而赤裸,在强大的生活面前,什么都会原形毕露,曾经细心疼爱的孩子并不会像她对待他们一样,而是选择了逃避,让婆婆非常伤心,也许是农村艰难的生活所迫,也许另有他因。
婆婆在去世前的五年里,我不知道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念想,或许她是对的,穿着儿孙们买来的老衣,看着儿孙们有出息,她就算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会是幸福的、满足的。(文/阅读时间作者·☆奥特曼☆,新浪微博@泥腿子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