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

到今年的猴年，爷爷整整去世26年了。

26年前的腊月十一日，爷爷去世，天降大雪... ...从此每年的腊月十一日，我必然去给爷爷上坟。开始的时候，是大伯父和二伯父和我一起，而现在，二伯父也不在了，大伯父也不在了，再给爷爷上坟的时候，就是哥哥们相陪了。

我是爷爷亦孙亦女的宝贝，也是爷爷尘世间，最最不舍的牵挂。小时候我是爷爷的影子，他走到哪儿，就把我带到哪儿。长大后，我是爷爷生命的支柱，因为有我，抽了一辈子旱烟的爷爷，说忌就忌了，而且忌得一干二净！爷爷说，他要好好地活着，看着我出嫁了，到了阴曹地府，好对我父亲有一个交待。

因为父亲的早逝，母亲改嫁，爷爷奶奶就成了我最温暖的依靠。那时候，生产队对我们一家特别照顾，分派给爷爷的农活，都是可以一边干，一边带着我。所以，和爷爷一起的最早记忆，是在瓜园里种瓜看瓜。

那时候，爷爷用柳条，给我编了一个小篮子。那篮子上下一般粗细，深可盈手，从篮子的中间，隆起的篮子系，也是用柳条编上去的。这篮子空着的时候，我把它扛在肩上，爷爷背着我，我背着篮子。盛满东西的时候，我把它挎在胳膊上，累了的时候，又把它当板凳。这个小柳条篮子，陪了我好长时间，是玩具又是工具，里面盛满了我童年的幸福和快乐。

瓜田前边是一条小路，是姥姥那边，赶集上店的必经之路。每天的每天，爷爷总是告诉我：

“在这儿好好坐着，一会儿你娘赶集从这儿过。”

于是我就坐在路边，傻傻地等。等急了就不住地问爷爷：

“我娘咋还不来呀？咋还不来呀？”这时候，爷爷多半不说话，只有我问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才假装生气地说：

“你娘嫌你不听话，不来了！”

“那我咋样才算听话呀？”这时候，我便趴到爷爷背上撒娇，爷爷抱起我，给我割几把青草，或者摘几朵小花，总之要把我哄得欢喜了，他才放心去劳作。

瓜园里第一只瓜熟了，爷爷必然先摘给我吃。而我，总是把它放到我的小柳条篮子里，用一把青草盖住，带回家和奶奶一起分享。

瓜大批成熟的时候，夜里也要看着。这样生产队就再分派一个人来，和爷爷一起看瓜。他们在瓜地边，用五根木棍，搭起一个三角门的瓜鞍子。那时候没有塑料布，只能用厚厚的高粱叶盖了，倒也可以遮风挡雨。

夏天的时候，我白天常常睡觉。爷爷从不让我一个人，在瓜鞍子里睡，怕有小虫咬了我。每次都是我睡觉，爷爷给我一边打扇子，一边打瞌睡... ...

那时候我还太小，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只记得白天的时候，爷爷从不让我跟在奶奶身边。因为只要我在奶奶身边，奶奶就会一直流泪。只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才跟着奶奶。而且，从我记事起，几乎每个夜晚，我都会被奶奶的哭声惊醒。

我吓得大哭，问奶奶怎么哭了。奶奶总是告诉我，她做恶梦了，吓的。小小的我，就真的深信不疑，从此奶奶再哭的时候，我便不哭了，总是轻轻地推推奶奶。我总觉得，是我把奶奶推醒了，却不知道，奶奶是怎样艰难地忍住了哭泣、忍住了悲伤... ...

后来，爷爷去给生产队喂牲口。那是一排土墙土顶的牲口屋，屋里进门不远，是喂牲口的石槽，石槽上面是拴牲口的木架，后面是牲口站立和睡卧的地方。后墙上相隔不远，就有一个窟窿，每天早晨，牲口的粪便，便从这个窟窿里，清除到屋后去了。

那时候，牲口是一个生产队最重要的财富。农忙的时候，牲口干活累，几乎每天下午，都要给牲口炒饲料， 那饲料无非就是茭草籽或黑豆。炒好之后，放到石碾上压碎了，每天不到五更天，喂给牲口们吃。每次炒黑豆的时候，就有很多小孩子，去拿了当零食吃。我是不吃这东西的，因为吃的糖太多，我牙口从小就不好。倒是爷爷经常捉了泥鳅或者鹧鸪，用泥裹了，给我烧了吃。

冬天，我支起箩筐捉麻雀，夏天的时候，我用秫秸和马尾，做成二胡，吱吱吜吜地，也能拉上一上午。最难忘的就是下雪的时候，这时候地里没有农活了，牲口也不用紧着喂。爷爷总是把烧过的碳火，拢到火盆里。然后拿了老玉米，一粒一粒地剥下来，浅浅地埋进火盆里，只一会儿，那玉米花就爆出来了，常常把我吓了一跳。

这时候，爷爷会和我一起争抢，我每次抢到，总是顾不得烫手，就塞进嘴里了，而爷爷每次抢到了，总是奖励给我。他让我把嘴张开，然后把玉米花丢到我嘴里。有时候，爷爷会故意骗我，我脖子都酸了，他却还拿着那玉米花，一次一次地不肯松手，我便上去夺，爷爷就故意不给，爷孙俩就在那儿又笑又闹，全然把屋外的冰雪严寒，都忘记了。

那时候，我扎两个小羊角辫，每天都是爷爷给我梳头。然后再用一根细麻绳，拴了我的小手，像牵牲口一样，牵着我去上工。后来，唱样板戏《白毛女》，每次看到杨白劳给喜儿梳头，奶奶必定哭得悲哀悲痛。

再后来，爷爷去给生产队种菜、看菜园。菜园中间有一间土墙土顶的小屋，我们称之为‘园屋’，不知修建于何年何月。只知道那墙壁上，满是深不见底的窟窿。爷爷说是老鼠刨的，我则固执地认为，里面一定住着蛇。所以，从来不敢一个人，呆在园屋里。

爷爷便在园屋前搭起凉棚，凉棚下铺了一张木床，这多半是我坐卧的地方。爷爷和其他的人，在菜田里干活，我便在那木床上，又蹦又跳。凉棚上，爬满了丝瓜和眉豆，夏末秋初，丝瓜和眉豆开花了，引来很多蜂蝶。于是我便蹑手蹑脚地捉蝴蝶玩，或者用大扫帚拍蜻蜓，总是一个人玩得满头大汗。

菜园里有一口大井，那井直径有一米多，青砖砌成，上面终年长满湿渌渌的青苔。井上有一架古老的水车，一头小毛驴蒙了眼睛，从早到晚，在那儿拉着水车。水车的铁链上，不远就有橡胶的阀门，经过一个铁桶，把水从井里，‘哗啦哗啦’带到水槽里，然后再流到水沟、流到菜地... ...

小毛驴有时候也偷懒，但它一停下来，那‘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也就停了，于是小毛驴就被出卖了。 这时候爷爷总是隔一会儿，才远远地吆喝一声，那小毛驴就又顺从地，拉着水车转起来。

春天，爷爷种菜的时候，也随手种几株凤仙花，到了夏天，凤仙花开了。爷爷便摘了那花儿，和明矾一起捣碎了，给我包红指甲。爷爷总是把凤仙花泥摊到我的指甲盖上，然后用眉豆的叶子包了，用麻绳系好，这样过一夜，我的指甲便红了。再重复个两三次，便每个指甲都紫红紫红的了！

儿时的我，没有多少玩伴。因为爷爷奶奶一会儿看不到我，就不放心。所以当别的小伙伴捅马蜂窝、掏鸟雀、玩泥巴的时候，我是没资格参与的，所以我是我们那时候，唯一一个不会爬树、不会翻墙、不会游水的笨丫头、或者说是乖孩子 ！

后来我长大了，上学了。爷爷虽然还参加劳动，却干不了那些体力活了，只能帮生产队看看麦苗什么的。工分自然也少了，爷爷就买了小白兔和青山羊，每年春天的时候，逢集爷爷就去赶集，卖小兔子或卖兔毛。回来的时候，必然买一些时鲜的蔬菜水果。奶奶常常因此和爷爷吵架，嫌爷爷不会过日子。爷爷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孝顺爷爷，所以，每次给爷爷上坟，我就习惯了多烧一些纸钱，爷爷爱花钱，也会花钱。

从小学到中学，又到高中，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光，越来越少了。高中的时候，我半路辍学回家，和我同龄的小姑娘们，大都出嫁了，只有我成了一个老姑娘。爷爷为此真的没少烦心，他总是告诉我，嫁女儿不比娶媳妇，娶媳妇就图个好孩子，可嫁女儿要讲究老门旧家、考虑门当户对... ...

爷爷心里着急，就觉得我也这样。于是我在家里多呆一会儿，他老人家就怕我闷出病来。出去的时间长了，他老人家又怕我有什么闪失。就这样，一会儿撵我出去，一会儿又要找我回来，来回地折腾... ...

终于，那年十月底，我结婚了，爷爷很高兴，告诉我到来年春天，要到我家住几天。我也觉得爷爷会长久地活着，会等到我好好孝顺他。

同年的腊月初八那天，堂哥家生了一个男孩子！这是爷爷最后一桩心事了！因为堂哥家，已经生了三个女孩，堂哥是二伯父的独子，爷爷就盼着堂哥生个儿子呢！生男孩在农村是大喜事，三天的时候要送喜面。爷爷吃了堂哥家的喜面，便安详地去了，享年87岁！

人说‘每逢佳节倍思亲’，眼看又要过年了，关于我和爷爷的很多很多细节，突然都跑到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只好散记下来。我知道，爷爷对我倾注的心血，是没有办法丈量的，就像我对他的思念一样，经历的越多，体会的越深刻、越真切！

人世间，就因为有了这样浓浓的亲情，才显得如此地温暖与温馨啊！愿爷爷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安好！（文/阅读时间作者·宗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