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家乡
从小到大,我记不清填了多少张表,总之在填写祖籍的这一栏表格中,我都是填写着--广东高州。广东高州这个与我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城市,直到现在,在我的心中还真是一个心结,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回过那里。小时候,从父辈的那一代人口中得知,1960年,他们随着移民大军来到了海南。1958年,爸爸的家乡建了一个大型的水库,水库淹没爸爸家乡那一带所有的土地和房屋。没有了土地,也没有了家,政府把爸爸家乡的人安置来了海南。
我童年和少年都是在岛西,一个叫着子宰松香厂的子报工区里度过的。听父辈那代人说,当时海南真的很落后、很荒凉,他们从海口坐了三天三夜的车,然后又走了几天的山路,才抵达子宰松香厂。
子报工区地处霸王岭的山脚下,一眼望去,视野里除了满是翠绿的青山还是青山。小时我在心里就常想:那么多,那么高的大山,我们怎么样才能走出去啊?如果我们站在山顶上能看到什么呢?当时我心里在想,世界也许真的很小 ,小的就像我们住的子报工区,旁边只散布着几个黎村。我们的工区,只有十几户人家,几十口人,谁家有什么事都会一清二楚。
直到我七岁那年,跟随妈妈到离工区十多公里外的厂部,去喝堂姐孩子的满月酒。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家门。那次出门,让我脑中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认识。我没有想到,我们一个松香厂的厂部原来是那么的大,是我们工区的几倍。厂部人多,房子也多。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人,而且是陌生人,心里很害怕,跟着妈妈和姐姐们上桌去吃酒席时,一句话都不敢说,害羞的样子,几乎要把自己的头钻到桌子下了。
常言道:一方的水土养育了一方的人。也许是子报工区深处闭塞的简单生活,养成了我们思想单纯,野性不羁的性格。只要是晴朗的天气,放学后,我们把父母嘱咐的家务活干完,余下的时间就去玩乐。小河里、山坡上,处处都留下我们的足迹。夏天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山上到处都是野果,又酸又甜的野葡萄,野荔枝,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果:苦涩的、酸甜的、吃在口里让舌头变红或者黑的、或者干麻的,总之那些野果都成了我们口中的美食。我们也偷偷背着大人去深山老林里摘橄榄,摘黄皮。中午的时候,跑去小河里游泳,直到听见学校里响起悠扬的钟声,才从水里钻出来,慌忙穿上衣服,披着还滴水的头发走进那间只有大约十平米的茅草房教室。那一番情景,免不了要受老师呲着嘴,咬着牙的训责。在老师的眼里我们就是一群顽童。像猴子似的顽童。确实是老师说的没有错,我们就是一群顽童,环境使我们每一个女孩子都会游泳也会爬树,而且一点也不比男孩子逊色。那个时候,我们的日子过的真的很快乐,大人们根本不要担心我们。
远离乡镇的子报工区,没有电。夜幕降临,我们家的姐妹就围坐着一盏煤油灯下写作业,那个时候,作业少,语文是几个生字或者几个词语组词,数学是几道计算题或者应用题。多数时候,我们写完作业就要上床去睡觉。白天爸爸可以让我们四处去玩,但是晚上,就另当别论。晚上,爸爸从来是不让我们到别人家去串门,也不让我们到门外不远的那一块水泥地板处玩。这块水泥地板是全工区里唯一的一块水泥地板,我们住的瓦房里,还是泥地板。水泥地板是供工区里的人晒东西用的。当时大家都称水泥地板为“地堂”。地堂上很光滑,是我们玩耍的好地方,我们在地堂里跳绳,玩游戏,跳飞机,我们就是在地堂的这些游戏里慢慢的长大。
我晚上八九点钟就躺在床上,根本就睡不着,听着从地堂里,那些玩耍的同伴们转来的一阵阵的喧闹声,我的心里就痒痒的难受。有时候我也会偷偷的溜出去,但是好象总是骗不了爸爸。我玩乐的时候,也总是竖起双耳,如果一听到爸爸在门口的走廊一喊,我会立刻停止了玩耍,立马往家里冲锋,当满头大汗出现在爸爸的面前时,挨骂是绝对少不了的。晚上,爸爸唯一让我们去地堂里玩的是:工区里放电影,所以我喜欢放电影的日子。工区要放电影的那天,几乎家家户户的生活节奏都变的比平常快了一节拍,家家户户,挑水做晚饭洗澡吃饭,平常都是要到太阳下山后,还不一定完成的事,但是在放电影的这天,太阳还没有下山,人人就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勒。吃过晚饭,大家搬着一张张凳子到地堂上坐着等候了,大人们在说着家常,我们小孩子们一边玩着跳着,一边等了,从这张凳子转到那一张凳子,热闹的有如电影里的场景。
后来,工区里有了一台广播收音机,每一天下午五点钟,工区主任就会开收音机对全工区广播。工区的广播喇叭就按在地堂旁的一根柱子上 ,我和同伴们,就坐在干净的地堂上,认真听着从广播喇叭里传出来的广播剧《星星之火》。每天这个时候的广播剧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是这个广播剧,让我痴迷,也让我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以前妈妈一两年就回一次老家,但是她从来就没有带过我们回去过,我想也许是以前家里的经济拮据的原因吧?我妈妈是家里的老大,下有几个弟妹,后来妈妈把两个妹妹带来海南。当时我就觉的奇怪,为什么爸爸的兄弟都在海南,而妈妈的家人全都在老家高州呢?这个问题直到我长大以后才理解。原来,爸爸的家里耕作的土地处在新建水库的淹区内,而妈妈的老家不在淹区内。
好在妈妈还有老家,我记得每一年,妈妈都会给外婆家里寄些钱去,叫家里人给买些花生油寄过来。那个时候我们每一个人每月只有四两油的配给,从外婆家里寄来的油,缓解了那个年代家里的油荒。我初次见到我的外婆,是我在读初一的那一年。当我放学回到家时,看见一个瘦小驼背的老太太站在家门口,老太太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你就是阿娇吗?”当知道她就是我的外婆时,我有些不敢相信,因为我很难想像到我的外婆就是眼前这个样子的,一直来,在我的脑子千万次的想像里,我的外婆是一位身材高大、腰杆子挺拔的女人,她没有这么老。
爸妈还时常念叨着老家,从他们平常的闲聊话语中,他们对那个地方有着刻骨铭心的爱与不舍。爸妈退休后,家里的经济也好转,他们就常常回老家去看一看,走一走。爸妈要回老家时总会问我们要不要去,但是我们都已经长大,有着自己的事要做,难于脱身,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跟爸妈回过一次老家。
从小我们都是讲着家乡的方言,但是我们的方言没有爸爸妈妈们讲的好,腔调慢慢的在改变,现在不管是我讲老家的方言,还是说普通话,没有人能听出我是那一个地方的人,别人说我已经是南腔北调了,是杂的那一种。
私下里自己也曾想,别人说的没有错,自己现在活了这一大把的年纪,还不回过自己的老家,但是,有时候我也纳闷,我的老家不是被水淹没了吗?如果我要回去,看见的也只能是我妈妈的老家。我慢慢的发现,我成了一个边缘人,无法界定自己的家乡。我现在说的话没有老家的方言调,连说普通话也不是本地的音。嫁了人后,也不会说丈夫家的方言,到了我孩子的这一代,他们只会说普通话了。孩子们回他们爸爸的老家时,无法听懂爷爷 奶奶、姑姑和婶娘们说的儋州方言。
也许家乡这个词在我们的脑子里,只存在于乡村里,城市里没有家乡这个概念。我孩子的这一代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他们从小就说着普通话,所以普通话说的特标准顺溜。到了他们这一代,家乡对于他们来说,那只是爸爸的出生地,那是在爸爸的记忆里才有的。有时候他们填表时,也会问我说,家乡这一栏里该如何填写呢?我说填爸爸老家儋州吧。小时他们小,很顺从,想都没有想就给填上了,但是等他们上了中学后,他们就开始反问我了,说:“不对啊,籍贯应该是我的出生地才对的。”孩子们的理由是,他们的生命来至于父母,心中流淌着父母血液的二分之一,如果父母都同来自于一个地方,填写爸爸和妈妈的都对,但是爸妈如果是来自于不同的两个地方,那就应该是他们的出生地为籍贯才对。
其实我对孩子的想法是有同感的,虽然我到现在,在表格籍贯一栏里,还是填上爸爸的祖籍,但是在我的心底了,祖籍这一个词,早已经是一个很遥远记忆了。它只能在爸爸的记忆里存盘,而在我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我一直把我的出生地当成了我的家乡,因为那里才是我的根,那里有我童年美好的回忆,我真的无法忘记它。(文/阅读时间网读者·周晓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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