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东罗马)帝国在10世纪末到11世纪初,由马其顿王朝第三位军人皇帝巴西尔二世统治时(976-1025年),帝国重新恢复了在东地中海的霸权。这一时期罗马人灭亡了4个多世纪以来的死敌保加利亚帝国,也让东南边的阿拉伯穆斯林国家疲于应付。在巴西尔治下,拜占庭没有一个邻国可以与之抗衡。
1025年巴西尔去世时的拜占庭帝国的疆域
正如巴西尔二世时代的著名历史学家米海尔·普赛罗斯(Michael Psellos)所言:
他(巴西尔二世)镇压了叛乱,制服了封建地主。还征服了帝国的敌人,尤其是在多瑙河各省和东部(叙利亚和上美索不达米亚)。邻国们都对罗马的武力敬畏和害怕。帝国的国库里充盈着巴西尔在战役中累积和掠夺的财宝。皇帝对国家孜孜不倦,即便是他累了也并不在乎。君士坦丁堡的百姓们一定很高兴,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的生活是愉快和多姿多彩的。就算帝都的防御工事在某些地方年久失修,他们也无需担心有敌人来袭击。
巴西尔二世最大的功劳自然是成功的军事扩张,使得帝国百姓不再害怕异族的入侵和掠夺。到了巴西尔去世时,整个拜占庭帝国的人口估计约达到了1200万人。特别是君士坦丁堡等大城市背后不远的保加利亚人被征服,让帝国的边界推进到罗马帝国传统的多瑙河·德拉瓦河一线。这使得在帝都的西北方拥有了小亚细亚几乎同样厚度的战略纵深。
巴西尔二世将拜占庭帝国的军力推向顶峰
巴西尔还给后代们留下了强大的瓦良格卫队,这支精英部队中的精英使得帝国所向披靡,令罗马的敌人们胆寒。显然在此前几名皇帝的积累下帝国的国力焕发了生机,加上巴西尔二世个人的卓越军事才能。才使得此时的拜占庭帝国达到了军事巅峰。与过去的东罗马皇帝几乎只留在帝都指挥不同,巴西尔在位期间多半是在军营中度过的,与战士们一同生活同甘共苦。
可是人无完人,皇帝同样不能免俗。巴西尔二世过于强势的执政表现也给后世留下了不少诟病,他统治下虽然是帝国的极盛时期的半个世纪。但却没能成功让此延续,留下太多负面的遗产,造成了巴西尔二世死后拜占庭帝国形势急转直下迅速再次衰落。
本文将列举巴西尔二世统治下给帝国衰落埋下的“七宗罪”:
一宗罪:过度集权的后果
巴西尔二世是拜占庭历史上少有的高度集权的皇帝,他喜欢并沉溺于权力在手。过往的东罗马历史上,很多皇帝因为军权旁落而最终落得悲惨结局。巴西尔自登基后不久,就先后被斯克莱罗斯和巴尔达斯·福卡斯两位军阀贵族挑战。在平定二人后,巴西尔更坚定了兵权必须紧握手中的手段。
巴西尔二世得胜凯旋
他是一名彻底的军人皇帝,帝国从巴尔干到叙利亚边境的部队都经常由巴西尔本人调动。以至于在其当政的中后期,开始对帝国长期以来的军区制进行改变(或者说破坏)。由于军区的长官(督军或将军)在地方拥有军政合一的权力,容易形成割据势力威胁中央。巴西尔在平乱后首要解决的就是军区武装的独立性,将其战团化精锐化,并提高雇佣兵的比重。
精锐的战团原本并没有错,但问题是它需要强有力的军事领导才能产生威力。一旦后续的皇帝才能平庸,这些精简的精英部队反而群龙无首,成了没头苍蝇。由于巴西尔二世的强力领导,他死后由于继承人的无能,或者说不再拥有卓越的统治力,失去强力领袖后各方面都急转之下。
二宗罪:继承人之痛
巴西尔二世关于继承人犯了两大错误:一是由于其自己终生未婚,也没有其他私生子,导致未有机会培养出令人信服的合法继承人;二是即便将自己兄弟君士坦丁八世视为接班人,但却根本无心无力对其言传身教,以至于君士坦丁八世对于治国完全脱钩,许多巴西尔二世时代的法规在他死后不久便作古。
巴西尔二世(左)与其和君士坦丁八世(右)的金币
纵然巴西尔二世一生多半时光在军队中度过,但即便如此帝国中央仍在多位能臣手中运转良好。可他从未对继承人上心,而共治皇帝君士坦丁八世由于太平盛世热衷于享乐。君士坦丁爱好诗词歌赋,虽然骑马和摔跤也是他的乐趣,可他对军事和政治都嗤之以鼻。自989年平定巴尔达斯·福卡斯的叛乱后,君士坦丁八世再没有触碰过战马,没有参加过哪怕一次军事行动。
由于帝国在巴西尔二世时期的财富更多建立在军事胜利基础上,到了君士坦丁八世时期,即位时本就已经年过六旬的他整日饮酒作乐根本不理国政,大权把持在旧有官僚和贵族手中。帝国此前的国库盈余很快被消耗殆尽,很多之前可以用战争胜利填补的钱财在巴西尔的继承人眼里根本无力支付。
另外由于安纳托利亚贵族地主的反对,君士坦丁八世还很快废除了巴西尔时期的“对等税”。降低地主赋税的情况下严重打击了普通农民,帝国从税收到征兵系统遭到了严重破坏。虽然只在位不到三年,但君士坦丁八世这个继承人对于巴西尔二世建立的制度和体系的破坏是毁灭性的。
而君士坦丁八世在死之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男嗣(有三个女儿),他担心皇位被外人夺走,将自己感染天花病毒的大女儿欧多西亚送至修道院,还禁止其他两个女儿结婚。君士坦丁在临死前才指定了罗曼努斯三世为帝与二女儿佐伊结婚,但佐伊却已经年过50丧失了生育能力……在混乱中马其顿王朝逐渐走向了灭亡。
三宗罪:难以同化巴尔干异族
1018年,保加利亚第一帝国残存的贵族在拜占庭的不断打击下,选择向巴西尔二世臣服。与罗马人在东南欧斗法了四个多世纪的这支强悍民族终于被彻底征服。并入拜占庭帝国后的保加利亚人地区被分割为多个新的军区。除了保加利亚旧地,还有西部的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人成为新的罗马臣民。
1045年左右的拜占庭西部军区,保加利亚旧地被分割
保加利亚第一帝国的旧地在11世纪中期被分割成多个军区:保加利亚军区(第一帝国灭亡前的核心区,包括今日北马其顿、保加利亚西部以及塞尔维亚东南)、帕里斯特里昂军区(原保加利亚核心区,罗马下默西亚行省)、马其顿军区(今保加利亚中南部)、底拉西乌姆军区(今阿尔巴尼亚大部、黑山与塞尔维亚西南)、锡尔米乌姆(今塞尔维亚大部、波黑大部、克罗地亚东部),另外还有部分领土并入了尼科波利斯军区和色雷斯军区。
事实上由于军区制从10世纪末期就走向了变革,拜占庭中央更加倚重精英部队、特别是瓦良格卫队等外籍雇佣兵。位于巴尔干地区的异族百姓却仍旧过着传统的生活,说着斯拉夫语或保加利亚语,即便东罗马部队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但君士坦丁堡中央却没有让巴尔干半岛重新希腊化的有效举措。从人口上来说,拜占庭希腊人仍旧主要生活在爱琴海沿岸,就算是东西罗马分家时,巴尔干山脉以北也并非希腊文化传统地区(而是拉丁化的罗马文化圈)。
四宗罪:漠视叙利亚和意大利
尼基弗鲁斯二世在位时期,由于帝国从防守转向反击,重新将叙利亚西北的沿海地区纳入版图。自7世纪阿拉伯征服以来,罗马人首次夺回了部分新月沃地的领土。但是巴西尔二世对于东方的土地与其前任约翰一世类似,在叙利亚中西部受阻后就放弃了南下的机会。
拜占庭在马其顿王朝恢复的叙利亚领土(红色横线地区)主要是尼基弗鲁斯二世的功绩
尼基弗鲁世时因为占领安条克等被叙利亚重镇,重新接纳了不少基督徒。但问题是,由于迦克墩会议(亦称卡尔西顿会议)后,基督一性论的斗争君堡为首的正教将东方很多教会视为异端。重新纳入拜占庭的很多基督徒正是所谓的“异教徒”,他们的大量进入无疑成为了拜占庭内部的矛盾引线。
于是巴西尔二世一直对光复叙利亚或整个黎凡特抱有保留态度,加入帝国因为宗教争端再度陷入纷乱,那么他的征服战争就将适得其反。另外由于伊斯兰教和阿拉伯人已经在叙利亚深耕了500年,这里的大部分居民早已是穆斯林,所以巴西尔二世前后虽然两次兵发叙利亚,但却都在黎巴嫩附近的的黎波里遇阻无功而返。事实上虽然这一时期的拜占庭人并不惧怕穆斯林,但与最强的法蒂玛王朝激战时并未占到太多便宜。
10世纪末的拜占庭帝国在意大利残存领土:意大利首长区
巴西尔在意大利的注意力只停留在其去世前,他一度谋划重新征服地中海中心的大岛西西里。但帝国在意大利半岛残存的土地(意大利首长区)却只是原地踏步,偌大的亚平宁半岛拜占庭仍只控制着东南角的卡拉布里亚和阿普里亚等地。这里以北是罗马教皇的辖地和伦巴底人的几个小公国,巴西尔对于在那里重新建立霸权似乎并不感兴趣。
由于巴西尔在意大利的漫不经心,以至于从1017年开始,来自北欧的诺曼人开始不断征服拜占庭残存的意大利领土。到1040年时,意大利首长区的大部分地区就已被诺曼人占据,直到1071年首府巴里被攻克后彻底被赶出意大利。显然,巴西尔对意大利的败逃负有不小责任。
纵观巴西尔二世在叙利亚和意大利的表现,只能用差强人意形容,远未达到其武功远超周遭的真正实力。他在位时期虽然拜占庭人拥有武力上的优势,却无法转化成更大的军事成功。与当年他的祖先们被穆斯林在短期内迅速征服相比,他的作为显然辜负了本该到达的成就。
五宗罪:小亚细亚酿祸根
巴西尔二世统治下的一大特点,就是极力打压贵族特别是大地主的权利,并提升和保护平民特别是普通农民的利益。巴西尔认为农民阶层是国家税收和士兵的主要来源,必须以保护他们的利益为国家根本。据估计,拜占庭的普通农民只要支付一半的优质土地,就能获得10.2索利都斯金币或等值货币。所以显然巴西尔在农民阶级里备受欢迎。
小亚细亚是拜占庭军区制的诞生地和奠基之地
即便是这一时期帝国的战争不断,但巴西尔仍然制定法律保护小农的权益,甚至对他们的赋税不增反降。为了保证小农的利益,巴西尔开始对持有大量土地的大地主“宣战”。除了在内战中战胜他们的代表斯克莱罗斯和福卡斯,特别是后者的福卡斯家族一直是安纳托利亚的名门世家。
此前在巴西尔二世的外祖父罗曼努斯一世时期,就曾对安纳托利亚的土地进行过普查。996年,巴西尔宣布对所有地主的财产和土地进行重新申报检查,如果财产超过了罗曼努斯一世时期,超出部分需要上交给国家。
1002年,巴西尔二世颁布了一项名为“对等税”的新赋税,要求地主为农民特别是贫农的欠款偿还赋税。这项赋税让帝国财政每年增加了70万索利都斯,到1025年巴西尔去世时大约一共收取了1440万索利都斯(约90吨)金币。显然严重侵犯了地主阶级的利益,1028年罗曼努斯三世上台后因大地主和贵族的反对撤销了这项税收。
在巴西尔二世强权的年代,地主和贵族们忌惮皇帝的龙威不敢造次。他靠打压旧地主获得成功,可并未彻底解决土地仍旧存在兼并,新地主依然嗜血的弊端。但在他死后,无能的继承人们又开始讨好这些拥有大量财富和土地的人。收回对等税后小农的日子愈发紧张,当他们的生存受到巨大威胁以后,帝国的财政和兵源也跟随受到冲击。
此外,巴西尔将不少保加利亚人、格鲁吉亚人和亚美尼亚人迁入小亚细亚腹地。本地新的贵族无法像此前几个世纪一样形成家族规模,这样虽然对于帝国中央虽然来说减轻了威胁,但对于抵御外来入侵者来说并不是好事。特别是亚美尼亚的分裂被巴西尔利用,虽然将帝国边界推进到东边更远,但丢失了缓冲区,只得直面突厥人的威胁。
随着小亚细亚农民生活转向,加之当地军区制被淡化为战团,原本较大的军区被分割成小块,东部野战军也经无力发动大规模战争而更偏向防御。小亚细亚(安纳托利亚)因此加速了空心化,人口凋敝为后来的突厥人入主铺平了道路。
六宗罪:海上霸权逐渐旁落
巴西尔二世时期虽然拜占庭帝国的陆军军力达到巅峰,不过在罗马人一直依赖的海上,他们的统治力却在显著下降。拜占庭虽然仍旧维持强大的海军系统,特别是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中央海军。但是自巴西尔二世中后期,帝国就将亚得里亚海的很多利益交给了意大利城邦盟国海军,特别是威尼斯和热那亚。
公元1000年,威尼斯共和国已经控制了亚得里亚海北岸和东岸大片土地
他们很多原本是拜占庭帝国在拉文纳总督区时期的辖地。后续随着帝国在北意大利的退出而与帝国中央分离,从而逐渐形成了完全自治的城邦国家。巴西尔二世将他们视为毫无威胁的公国,但事实证明意大利人秉承了罗马的经商本领,不断蚕食拜占庭本土商人的市场。
不过一直到12世纪时拜占庭商人才被意大利人超越,不过那更多是因为拜占庭皇帝为了获得海上帮助出卖本国商人的利益。而巴西尔二世就是出卖利益的开端,他将几乎整个亚得里亚海都托付给了盟国,坐视他们壮大。与过去的侵略者不同,意大利城邦并不讲求领土的大面积征服,他们对于贸易的垄断和控制他国的经济命脉地区更感兴趣。当后世拜占庭帝国的商人和商业衰落,富庶之地被意大利人蚕食后,就加速了13世纪帝国经济的崩溃。
七宗罪:加深保加利亚希腊民族仇恨
克雷迪昂战役是保加利亚人永远的痛
由于保加利亚帝国灭亡后,保加利亚人仍不时起义反抗拜占庭的统治,特别是巴西尔二世在征服保加利亚过程中给其带来的伤痛。克雷迪昂战役中15000名被俘保加利亚士兵99%被戳瞎双眼,这个事件一直影响到今天,“保加利亚屠夫”、“保加利亚刽子手”等称呼仍旧铭刻在保加利亚人的心中。
在巴西尔死后不久,保加利亚人的起义就变得更加频繁和激烈。最终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后,他们利用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成功独立复国。即便到了近现代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保加利亚和希腊两国因此仍旧存在民族间隙,也成为了第二次巴尔干战争的导火索之一。
无论如何,巴西尔二世都是拜占庭帝国最重要的皇帝之一。他的功勋千古留存,军事伟业被后世津津乐道,但作为极盛时期的皇帝在其后突然转衰。他当政时期显然留下了诸多隐患,一旦他撒手人寰国家便一落千丈。巴西尔二世也许是当时罗马人的幸运星,但却让他们的后代不断付出代价。
于是,他的功过之间只能由后人不断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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