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窗棂
五奶奶住在乡下,是个寡言的女人。每次家里人去看她,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头,看着孩子们在一起说话。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太师椅,房间的一角还有一个冬天取暖用的炉子。一台破旧的收音机在桌子的角落里放着,再就是一个茶壶,几个茶碗,它们中的有些带着边边角角的缺口,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物件已经用了很久。
五奶奶的房间里一直有一种淡淡的古旧的味道。它们弥散在空气中,像是一种不为人所知的气息。小时住在乡下,出去玩跑累了去她家要茶水喝,便会看到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变成是有形状的。
窗棂上原本上了暗红色的漆,时间久了,磨回了以前木头的颜色,这些地方已经非常圆润光滑,有了人的灵气。
在房间里看到这旧时的窗棂,上面有花鸟,有草木,有旧时工匠做活儿的认真与细腻。
记得小时,被村里挣开了链子的大狗追着跑,一路被惊吓到五奶奶的家里,关上门,嚎啕大哭。寡言的五奶奶一把抱住我,嘴里念念叨叨给我叫魂儿,像模像样地说着一些神神叨叨的话儿。虽然不清楚这些话有什么实质的作用,但它们确实安慰了我。
窗棂里面,时光仿佛被拉回了几年前,十几年前,几十年前。
旧时的窗棂并不真的能挡住什么,春天的露水,夏天的烈日,秋天的冷霜或者冬天的寒气。它也不需要挡住什么。春天的早晨,隔着窗棂能听到鸟儿在屋外的树梢上咕咕地叫着。夏天的午后,蝉声鸣叫,窗外的梧桐树浅棕色的枝干上有深深的绿意。而秋季,它会挟着凉意在风里伫立,院子里的石榴都熟了,葡萄熟了,我们就坐在石凳上看月亮。冬天,会有积雪落在上面,偶尔打湿糊在窗棂上的米色的纸,顽皮的孩子在纸上戳一个洞,看着屋里的热气调皮地跑出房间。
有一年的大年初一,去五奶奶家拜年,冷冷的风吹的脸上像是裂开了口子。一进房间,炉子里散发出的暖气给了大家一个温暖的拥抱,孩子们围在一起聊天说话。寡言的五奶奶还是坐在床头上,看着自己家的小孩子变成大孩子,大孩子结婚,领回了新的亲人,后来,又有了小孩子。
后来,家里人给五奶奶换了明亮的玻璃窗户,阳光更加透亮地照进来,不再有形状。旧时的窗棂被搁到一个更小房间里,和一些更破旧的家具放在一起,落上了厚厚的灰尘。
五奶奶去世的时候,家里的孩子们都到了,整个院子里都站满了披麻戴孝的亲人。男人们商量着守孝的事宜,女人们收拾出了五奶奶生前用的那些物件。有一件红色的嫁衣,绣工精致,女人们传递着赞叹着,这是五奶奶出嫁的衣裳吧。如今再枯槁的生命,也曾经最绚烂的绽放过。她们把嫁衣和其他的物件一起投入火中,火不旺,男人们抬出了那些旧时的窗棂,它们都一起跟着五奶奶,消失在旧时的岁月中。
而今我在离家乡好远的地方,过年回家,偶尔会去五奶奶的房间走一走。空荡荡的房间已经没有了生气,只是一直有一种淡淡的古旧的味道,消散不去。
阳光照进来,似乎又有了形状。(文/阅读时间作者·刘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