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仄论
声有高低,调有升降,属之语词,以达情意。心动而情感,情感而意生,意生而语出,语出而声发,声发而调成。仓颉之先,文字未创,表情达意,惟假声调;离情失意,声调不知何云矣。
古之诗,曰歌诗,为其歌必有诗,有诗必歌也。劳作咏歌,宴飨酬唱,其妙可神思而其盛不可躬逢矣。惟不闻格律平仄之论。四声八病,出自沈氏,意其欲以壮歌诗之声色也。诗之大家,有所依凭,然亦不甚以之为意。故《黄鹤》失对仍惊青莲,《锦瑟》三平犹然玉溪。诗之末者,务于平仄间争奇弄巧,刻意专营,动辄以“蜂腰”“鹤膝”非人,情思神意,倒在其次,遂致骚坛式微。
吾尝讶怪于旧之好小脚者,以一己之癖,荼毒同类,残虐姊妹,今吾知之矣。事有其理,物有其规,不可不讲,不可过讲。洁面修眉,淡妆浓抺,适可而止;若以脂粉当涂泥,闺阁淑女,当寻之于勾栏瓦舍矣。即如笑之一事,或莞尔,或解颐,或捶胸顿足,或涕泗横流,甚或俯仰难支,与情所宜,无所不可。礼仪之士,则口开几分,齿露几粒,首偏几度,手握何处,脚踏何方,琐琐碎碎,拉拉杂杂,规矩多矣;自以为仪态万方,吾则视之如枯木一段。
诗自诗,声入律。古之诗、歌相合,平平仄仄,犹可说也。唯其后歌、诗相离,诗可朗诵,可低吟,可默品,似此犹若斤斤于平仄,其可怪也欤?
平仄于词,尤为苛细。词有词牌,牌有定调,调有定格,依格寻字,勉乎其难矣。今之依牌填词者,岂知其曲调哉。而况词牌千数,诗体岂几例哉。又一怪也。
诚以平仄论古诗,古诗之残骨无几;以小脚择美人,今之美人浮尸满江矣。
尤可笑者,今之人属连联对句,每以今音古仄相诘。物有嬗递,音有流变,古人言谈,吾不知听懂否,吾知以今音读古诗,无伤其神韵。
呜呼,吾无言,直如与墓中人语。(文/阅读时间读者·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