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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咏自述和老婆哈文的故事


李咏自述和老婆哈文的故事

【19岁,一见钟情】

我爹告诉过我,上大学,有几件事很关键,头一件就是交女朋友。

但是上大学以后好几个月,我都很自闭,不和同学来往。老觉得自己是偏远地区来的,和大城市的孩子们玩儿不到一块去。

每周末我都去中央美院学画画,那会儿还是老教学楼呢,晚上就住在协和医院后面的小平房里,学生宿舍。

去美院得坐公交车。经常是这样,我在马路这边等车的时候,就看见我们班一帮男生女生在马路对面,也等车,结伴出去玩儿。我们播音系只有一个专业,一个班级,学生人数39,据说是建院以来最多,男女生一半一半。

很多女生对我感兴趣,我是她们餐后寝前的话题人物:这个男生很怪,不说话,走哪儿都背个画夹子。

但我只对其中一个女生感兴趣,她就是哈文。

在阶梯教室上课,哈文恰好坐在我右侧,我们俩中间隔着楼梯。我用右眼瞄她,侧脸轮廓很美,就这么一眼,我对她“一见钟情”。

上课时,我常常骚扰她。我从本上撕纸,用铅笔给她画像,速写,画完以后用圆珠笔细细涂,慢慢磨,弄出立体感来。

涂磨好了,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就伸过胳膊去捅她。

“哎,哎!”我嘴里叼着笔,斜眼觑着老师,拿俩手指头夹起那张纸递过去。

“讨厌!”她白我一眼,“嚓”地把画抽走,一脸不屑。

我完全不知趣地一笑,再撕张纸,接着画,画完又递给她。

“你上不上课?”她又白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挑一下。

我知道,有戏了!

开学后不久,快到圣诞节了。我们班同学聚在一起包饺子,其实也是找机会热闹热闹。哈文是穆斯林,大家就和她的饮食习惯,专门从回民营买了羊肉馅。

我自己瘦,所以偏爱胖乎乎的女孩儿,哈文特别符合标准。吃完饺子,大家一块儿跳“黑灯舞”。我搂着哈文三步两步乱转,正值青春期,血脉贲张,心想此时不表白,何时表白?

“哈文,你心目中的男朋友什么样?”我心怀叵测地问。

“至少一米八吧!”

一句话把我噎住了。上来就说身高,这不明显冲着我来吗?但人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绕也绕不开。我只好多问了一句:“最底线呢?”

她迟疑了一下,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怎么也得一米七五吧。”

这么说我就有自信了。我底气十足地告诉她:“上礼拜体检,我一米七五五!”

表白之后,哪想麻烦了,她不理我了。

伤自尊了?不至于吧,我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啊。

没看上我?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小伙子长挺帅,挺有异域风情,再说她看我画还老偷着笑呢。

过了些日子,看我没头苍蝇似的,她估计也不落忍,约我到了个地方,很委婉地说:“那事儿,我爸不同意。”

“为啥不同意啊?”我猴急猴急的。

说起她家,大家伙儿都觉得挺神秘。开学第一天,哈文是坐着一辆小轿车来的。那时候的学生都思想简单,即便如此,也没人瞎猜她到底什么来头,还是一样地平常相处。直到后来,我第一次去她家,和她爸见面,也不知道老人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爸说,现在还年轻,以学习为重。”她很听父亲的话。

“咱俩除了一块儿吃饭就是一块儿学习,没干别的啊!俩人学不比一人学好吗?”我摆事实讲道理,挑战她爸的权威。谈恋爱就耽误学习?偏见。

见她有点儿答不上来,我乘胜追击:“你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的。”

“那不就完了吗?你觉得我好,我也觉得你好,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

那时候她没我心眼儿活,我说两句她就无言以对了。

“你再考虑考虑,啊?”我巴不得她马上表态。

“我……再想想吧。”最后她犹犹豫豫地来了一句。

一朝没搞定,我开始装颓废,整天闭门不出,不见人,不刮胡子。本来就瘦,一蓄了胡子,更显得憔悴、沧桑。我鼓捣班里男生把这阵风儿吹到哈文那儿去:瞧瞧李咏,为了你,都成什么样了?

当然了,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当我遇到哈文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清高,根本不带侧目的,让她也尝尝啥叫失落。怪了,我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啊,可是恋爱面前,这些小心眼儿、鬼主意,想都不用想就来。

一次,我帮同学排话剧,当导演。刚好哈文也和同宿舍的女生一起来看。我远远地看见她来了,激动啊,心脏“通通通”猛跳。但我不理她,更不和她说话,假装特酷特投入。

“那谁,你这个地方动作可以再大点儿!”

“你,语气再强烈点儿!”

我知道她看我呢,所以表演得格外卖力。过了一会儿她走了,估摸着已经走了挺远,我特想回头看她一眼,还是忍住了,告诉自己:“别回头,万一被她发现了呢?”但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感肯定多了一层。

平时上小课,我的声音条件很好,老师猛表扬。我知道女生们私下里也少不了议论:“咱们班李咏声音多好听啊!”男生议论女生,女生议论男生,是学校里最让人提神的事儿。她们一议论,我自我感觉倍儿良好,心说:哈文要是不动心,才叫怪呢!

1988年的元旦对于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那天晚上,我买了两张票,请哈文看演出。当然,票是托一位女同学带给她的,我们俩座位不挨着,省得招她烦。还是这位女同学,演出结束后又帮我捎了句话:“李咏在西配楼后面的小花园等你。”

她还真来了。站在一片核桃林旁边,我开门见山地说:“哈文,咱们俩别彼此折磨了。”

“什么叫彼此折磨啊?”哈文把重音放在“彼此”二字上。

“我知道,你也挺挂念我的。”

“我挂念你?哼!”在她眼里,我分明就是个剃头挑子。

殊不知,我可是有备而来,今天要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决不罢休。

“哈文,我是个很认真的人,你别老羁押着我。我爸说,让我上大学找个女朋友,我就看你挺好的,就愿意你当我女朋友。凭我这条件,你吃亏吗?要么你现在就宣判我死刑,我就再没这念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要么你就……”

本来我是打好腹稿的,说着说着就即兴发挥了,最后一弯腰,“呗儿”从地上拔起一朵野花,“你要是同意,就把这花接过去,不同意就别动。说吧,就这么点事儿,简单!”

闷了好一阵儿,她都没说话。最后,她一伸手,把花拿走了。

是谁说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大错特错!野花是有生命的,更是有使命的。一朵野花,就这么改变了李咏的一生。

【“征服”奶奶,等于搞定全家】

寒假很快就到了,她回宁夏,我回新疆。对于刚刚陷入情网的两个年轻人,这一个月真是太漫长了。特别是春节,全家老小都在,可就是心里欠得难受。

我每天都给她写一封信。信的内容无非是我今天做了什么,明天要做什么,无时无刻不想念你之类。最绝的是,为了讨她欢心,信封都是我自己做的。单做一个信封当然也没什么特别,关键是信封上的字都是我一个一个画上去的,任谁乍一看,也看不出和印刷上去的有何区别。

细说画字的过程,那是相当麻烦。先拿铅笔轻轻打格,然后找份报纸,把要写的字挑出来,依样一个个“画”在信封上,标准的“印刷宋”。画字也有讲究,先用铅笔打底,再用钢笔描,横平竖直,字间距相等。最后,轻轻用橡皮把铅笔的痕迹擦掉。

哈文说我,这哪儿是写信啊?纯属骗女孩呢!

怎么能说骗呢?咱是饱含着真情实感的,要说“讨好”倒是不错。一大早起床就折信封,折完开始画,等画完了一抬头,外面天擦黑了。我容易吗我?哪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看见我这信封,不得疯了?

我所有的信,哈文都留着,满满两大盒子,搬了几次家都没丢掉。我偶尔没事儿,拿出来欣赏欣赏,“小伙子太有才了!”

不过常常招来哈文的控诉:“你写的信我都留着,我写那些信呢?就算我字不好,没保存价值,你态度也太不端正了吧?”

一番话说得我,无言以对,找个空溜之大吉。

1988年4月13日,是我们确定恋爱关系后,第一个哈文的生日。

正是感情突飞猛进的时候啊,哈文的室友和我一起策划了一场“宿舍PARTY”,想给她一个惊喜。大概只有在那个年龄才会如此,恋爱虽然是两个人的事,可很多时候更像是大家的事。

女生宿舍楼男生不让进,男生宿舍楼女生随便进,这完全有悖于“男尊女卑”之中国传统思想,十分不合理!

还是哈文的室友仗义,帮忙帮到底,免费为我提供服装道具。我穿上一件女士大衣,系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再戴上帽子和宽边眼镜,镜子前一照,能上《大众电影》封面了,美!

这么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簇拥着一个扭扭捏捏的“女生”来到了宿舍楼下。看门老大爷刚想仔细端详端详,就被姑娘们围住问长问短,有点儿招架不住。趁着乱,我一溜烟钻了进去。

刚一进门,给哈文吓一大跳:这谁啊?怪里怪气的!

待我款款宽衣解带,除去乔装,哈文乐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生日PARTY结束,已经不早,我急着赶在锁门前溜出去,一慌就把帽子落在了屋里,这下麻烦大了。

行至楼下,埋头疾窜,被老大爷高声喝住:“站住!什么时候进来的?”

惊得我一哆嗦,站是站住了,就是不敢抬头。周围有些进出的女生看到有个男扮女装的在这儿出洋相,哈哈乐出了声。没关系没关系,我今晚就是专门给大家送欢笑的。

“我……我刚进来的。”我用蚊子的声音说。

“不对吧!你哪个班的?男的女的?”

看来老大爷是不打算饶过我了,我只好泼皮耍赖,谁怕谁啊。

“你仔细看看,你说我男的女的?”

争端是怎么结束的,忘了。87级播音系男生李咏乔装打扮混进女生宿舍讨好女朋友,迅速在校园里传为佳话。

一年以后,1989年春节,我这个丑女婿上门去啦。哈文提前透了口风给我,她爸是个大孝子,搞定她爸,首先要搞定奶奶,奶奶高兴,全家高兴。

坐火车到宁夏已是傍晚,第一件事就是拎着礼物去三伯家看奶奶。奶奶长,奶奶短,嘴儿是要多甜有多甜。奶奶喜欢得不行,拉着我的手不放。

“这小伙子,好,白净!要是我们家哈文像你这么白就好啦。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也白着那!”

此后任何时候,我们回宁夏老家,第一件事都是看奶奶。“征服”了奶奶,后面自然一路绿灯。大姑大姨大姐一律说好,皮肤白净,细嫩,会说话,手好看,懂事儿,一见我就喜笑颜开。

和哈文家人一起聊天,我才知道她父亲不简单,是一位中共高干。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被任命为本溪市税务局长,周恩来总理亲笔手书的委任状。1958年,他赴宁夏负责成立回族自治区的筹备工作。

听到这段历史,我对准岳父肃然起敬。别看我在家是老疙瘩,不怎么干活儿,到了这儿,可有眼力见儿了,特会献殷勤。准岳父起得早,每天早上6点,他起我也起,他做早饭,我打下手。

几年以后,我们大学毕业,哈文被分到天津电视台工作。我送她过去,受到宁夏回族自治区驻天津办主任的热情款待。席间,还说起一段往事。

就在我向哈文表白心迹的时候,正赶上她父亲到北京办事,她就向父亲提到了我,父亲当时表示不同意。这也就是我有一段时间“备受折磨”的原因。而老人家的考虑,其实不仅仅是“以学习为重”。

离开北京,他的下一站是天津,一到地方就召见办事处主任,吩咐道:“赶紧给我女儿物色个男朋友,必须是穆斯林,研究生!”

我虽然保持穆斯林的生活习惯,户口本里民族一栏却是“汉”。看来在老人眼里,这是个大问题。

到了第二年,我已经将哈文一家老小“拿下”,顺利通关,父亲又去天津视察。天津办主任犯愁地汇报说:“您嘱咐的事儿,我一直想着呢。可我们这边儿回族的研究生不太多,还没碰上合适的。”

“嗨!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父亲大手一挥,“甭找了,人都带家里去了,老太太带头同意!”

【会赚钱的女婿才是好女婿】

谈恋爱这事儿,投入挺大,不光是感情,还有资金。

那时候家里每月给我寄100块钱,一个人凑合够用,俩人可差远了去了。总得讲点儿浪漫吧?讲点儿情调吧?

记得那次,我们在东四的大华影院看电影,散场后出来,饿了,去旁边一家咖啡馆买了一个汉堡包。说是汉堡包,其实就是个三明治,不到5分钟吃完了。知道多少钱吗?10块!

我心疼木了,一路都在念叨:“贵死了!贵死了!”

哈文后来特记恨我,这男生怎么这么小气,讨厌!

“行啦行啦,花都花了还扯什么呀?”她不耐烦地说。

那个月刚过一半,我的钱就花光了,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哈文。

“哎,媳妇儿。”

“呸!谁是你媳妇儿?”她对我怒目而视。

“行行,哈文,行了吧?”我赶紧识相地改了口,“那什么,我这月没钱了,要不把你的钱拿出来,咱一块儿花,行吗?”

这可是初恋啊,最忌讳谈的就是“钱”。可是没钱追什么女孩儿,不是扯吗?我可不想打肿脸充胖子。

后来的很多时候,每当哈文展开“如果你可以整天在家呆着多好”的幻想,就会遭到我的无情打击。

“我也想整天在家啊,在家呆着怎么挣钱?家里生活怎么维持?最后我不是偷楼上的,就是偷楼下的,信吗?这是现实问题。”

我说的是大实话,却令哈文恼火得很。不解风情,就知道钱!

话又说回当年,穷则思变,我挣钱的首选途径是配音。去中央电化教育馆给影视教学资料配音,每分钟6毛钱。几千字的稿子,15分钟配完,能挣9块。我们班当时有二十多个人去面试,最后就留下我一个,因为我踏实。15分钟的片子,我之前要看上一整天,熟悉内容,对口型。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月下来能挣一千多。80年代末,绝对大款了。

后来又找了个来钱更快的活儿,在内蒙古饭店一层的歌厅里当驻店司仪,每天晚上主持两场演出,工资一天一结。

哈文唱歌很好,当年代表七大艺术院校参加过全北京市的大学生巡演。我觉得这种事吃力不讨好,没劲。要玩儿就玩儿真的。

“别尽给我现眼,既然是我媳妇儿,跟我出去!”

“呸,谁是你媳妇儿?”哈文一把把我的手打开,“出去干什么?”

“挣钱!”

“挣钱?”她犹豫了一下,“能挣多少?”

“钱不多,我努力!”

说完,我拽着她来到内蒙古饭店,介绍她当驻唱歌手,开始了“夫唱妇随”的兼职生涯。算起来,一个月赚的钱少说也有一千多。

有钱了,就开始臭美。谁让我骨子里就臭美呢?我们俩所有的衣服,都是我亲自设计的“情侣款”,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去买布料,拿到定福庄附近的一家小裁缝铺里做。我做事马虎,有时候人下车了,面料却落在座位上,找也没的找,经常挨哈文骂。

穿上自制情侣装,如果只看腰部以下,我们俩就是一个人,裤子的款式、花色一模一样。几年以后,出了一个叫陶金的摇滚青年,带火了短款西服和萝卜裤。哈文作证,这身行头,早他好几年我就已经发明了。

说起钱的好处,还真是一言难尽。

每回她的同学、朋友到学校里来玩儿,都是我慷慨解囊,去小卖部买酸奶招待他们。现在说来,酸奶不值什么钱,在那个年代还是挺奢侈的。况且架不住一来就来四五个,有的还特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就爱喝酸奶,来俩!”

心里疼不疼另说,我脸上始终热情洋溢,“大家随便喝,哈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哈文,你男朋友不错啊!”“来俩”的那位开始说我好话。

“什么呀?这就是我男同学!”哈文纠正道。

气得我,咬牙也不是,切齿也不行。只好笑里藏刀加以补充:“我是她关系特好的男同学。”

我一向自认为财商不低,何况男人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挣钱,天经地义。配音、司仪、驻唱,挣的都是小钱,真正称得上“第一桶金”的是1991年。朋友办了个小公司,我帮着倒腾了几笔买卖,半个月赚出了别人几年的工资。当然,绝对不违法。

揣着钱,我跟哈文回宁夏拜见岳父母,腰杆不由得直了许多。

之前哈文老跟我说,她三伯的女儿懂事,工作两年,给家里换了台29英寸的彩电。这弦外之音我懂。

坐在未来的老丈人面前,我从包里拿出一摞人民币,潇洒地往桌上一放,“这是我孝敬您的,明天给您买台新电视,我已经看好了,29寸松下。”

环视客厅一周,我看沙发也挺旧了,看上去灰扑扑的,还是20年前的样式。于是我又拿出一摞人民币,“这钱,买套皮沙发,带拐角的。这套该淘汰了。”

老头儿打心眼儿里受用,哈文也跟着长脸。啥样的女婿叫万里挑一?答案不言自明啊。

一扭头,看见哈文姐夫过来了,“姐夫,来,坐坐!看看我给你带的什么。”我弯腰从地上拎起一个纸箱子递给他,“日立888录像机,咱以后在家也能看录像了!”

“嚯,这家伙得多少钱?”姐夫喜出望外。

“小意思,您就可劲儿看吧。”

这天,一家人皆大欢喜。最有面子的就是哈文。

第二天早上我睡过头了,睁眼一看表,8点整。坏了!闹钟怎么没响啊?还得帮老头儿做饭哪!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突然有人敲门,轻轻的三下。

“李咏,起来了吗?早饭已经准备好啦!”居然是准岳父的声音,老人家亲自来叫我吃早饭!我一时间还真有点儿恍惚。

穿戴齐整出门,洗脸刷牙,然后来到餐桌前一看,嗬,待遇真不一样,连茶都沏好了。

我吃着饭,哈文的妈妈又是慈爱又是心疼地说:“孩子,刚挣钱,省着点儿花,往后日子长着呢。”

“哎,你懂什么!”准岳父忙在一旁打断,“这孩子心里有数着呢,知道挣俩只花一个。”

我两边点头,“您二老说得都对!”心里却在偷着乐。这可真是,从奴隶到将军啊!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

我和哈文,曾经结婚10年不要孩子,就我们俩自己玩儿,因为热恋的时候总是分开,分怕了。分开是郁闷的,分开是猴急的,分开是想念的,怎么办?唯有看书,借书来打发时间,寄托情感。25岁之前,我读遍了尼采、荣格、弗洛伊德……与恋人分别催生出一个多愁善感的哲学青年。

大二暑假实习,我在上海新闻台,她在无锡电视台,整整一个月没见面,简直百爪挠心。

我当时所在的栏目叫“浦江之声”,早上5点半到6点直播,我的工作时间从早上5点开始,一直要忙到晚上10点多。一天还好,天天如此,就十分枯燥难捱。

我一个人住一间宿舍,房间里有个小电视机,那时没有太多好看的节目。大上海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花花世界,所以每天,我除了想哈文,想第二天的直播,余下的生活就是在屋里吃泡面,看书。

有一天,我的导师卢嗣华微服私访到了上海,来我房间里看了看。

“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我从枕边拿起一本递给她,她惊得非同小可,一劲儿打量我,眼神有点接近于“肃然起敬”。

“你看《资本论》?”

“是啊。”

“看得懂吗?”

“看不懂。”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想入党?”

“我想早点儿睡觉。”

相思之苦啊。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那叫什么滋味儿?我不读《资本论》,难道去读汪国真诗集,那不是找死吗?

一个月,那本简明版《资本论》居然读完了,尽管每天看不了几页就睡着了,醒了起来接着看啊,咱有的是时间。我敢说到现在为止,在我的同龄人里,能读完《资本论》的没几个。要问懂没懂,懂得不多,但至少知道了什么叫“剩余价值”,以及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的恩怨。最后还得出一个歪论:燕妮夫人多么不容易啊!

我父亲和岳父都说过,读大学不是学专业,专业也学不完,关键是要在大学期间学习一种认识论和方法论,这才是受用终生的。

同理,我对《资本论》理解得深入还是粗浅并不重要,关键是我见识过了。时隔多年,您跟我说起上句,我能大致对出个下句。更何况,它还帮我催眠了呢。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中央电视台,唯一的一个播音员名额啊,本来是一件大喜事。据说老家十里八乡都轰动了,整天高朋满座,我妈忙得都招呼不过来。甚至有些过去没能平反的“黑五类”也来找我爸了,“托你儿子向中央说个情。”

要是真那么天遂人愿,人生不就太平淡了吗?谁承想,还没摸清楚央视大楼子里面什么样,我在顺义接受完10天保密培训,就直接被发派到西藏电视台播《西藏新闻》去了,一去就是一年。对于一个沉浸在热恋中,同时满怀抱负的年轻人,这是多么沉重的一个打击啊。

那年我23岁,一个人在西藏,开始读尼采。这个年龄的人,谁会读尼采呢?只有两种,一种是绝望的人,一种是有信念的人。到现在,我都不敢确认自己属于哪一种。

我承认尼采说的,孤独是强者的伴侣,可此时的孤独压得我难以喘息。我想哈文想得发狂。很难说这种想,有多少是出于爱她,多少是在安慰自己。虽然还不至于想成神经病,但也快了。

又开始每天一封信,倾诉思念,倾诉孤独。写信是一天中最让我期盼的事情,只有写信,我才感到幸福。多数时候竖着写,时间来不及就横着写。字尽量不写繁体,怕她不认识。虽然在我多年的熏陶下,她对繁体字的辨识度有了大幅度提高,但遇上欢快的“欢”、大众的“众”这类,简体繁体外形出入较大的,还是一头雾水。

写完信我就给她画信封,招数还是老的好使,轻车熟路。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只有在写写画画中,我的心跳才是真实的。

西藏到天津有多远?我心急啊,恨不得今天写的信明天就到。

我在信封上画了一个小飞机,飞机长得胖乎乎挺可爱,还忽闪着一对大眼睛。飞机下面挂着一块方形的小牌子,上写“航空”二字。

我以为写上航空,就航空了。

第二天,我还想航空,但不想画飞机了,于是画了一个火箭。火箭屁股上挂着一个条幅:航空。

第三天,与其让她睹物思人,不如干脆直抒胸臆。我在信封上画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小“丘比特”,张弓搭箭,瞄准远方爱人的心。身后扑棱着一对翅膀,一边一个字:航空。

看来看去,觉得全裸不妥,航空不得让空姐看见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又在丘比特两腿中间画上了一片树叶子,好歹挡挡。

我们俩大约每周通一次卫星电话,每次只能说几分钟。可是通了好几次电话,她还是没有收到我的“航空邮件”。

后来我才知道,别说当时根本没有航空,就是有,也得先去邮局交了钱,人家才给你航空。

终于等到快要回来的日子了。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我又在灯下给哈文写信:

夜已深了,可我睡不着,想着和你相见,想着见你以后该说些什么,想着那一刻的心情和感觉,反正是什么都想,复杂极了。

一年就快过去了,叹一声,时间真是飞逝。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总觉得时间过得慢。站在意识之外去观察,似乎用来形容时间速以流逝的句子,要远比哀叹时光慵慢的繁多。我在想,弗洛伊德对人类心理本质精神的实际贡献,同时我也遗憾,遗憾那种理性甚至是缺乏本质对时空的看待。

如果像对伊德老夫那样对待时间的研究,会为人类解决多少难题,希望也会重重减轻正在恋爱中的我的苦恼。当然了,也为你,但条件是,你的心情和我一样。

好几天没听到你的声音了,理解我想你的心情吗?是因为你忙?没时间?还是忘了,远疏于我?

当然,所有的可能都是存在的。但我不敢多想,真的不敢。

那时我喜欢用长句子,显示思绪和文字的流畅。西藏是一个很宁静的地方,没有干扰,让人一下子看很远,想很远。

而此时,近乡情怯。积蓄已久的思念、爱恋、渴望竟然全部化作了不安和不自信:一年没见,这姑娘不会早被别人骗走了吧?

我订好了回程的机票,却特意地,没有告诉她时间。

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我便开始一路马不停蹄。

先回台里报到。和我的老领导坐同一个电梯上楼,他居然没认出我。我喊了好几声“吕主任”,他都只是看看我,礼节性地点点头。最后我怒了——在西藏学得很糙,大喝一声:“老吕!我是李咏!”

他无比诧异,掉转头对着我上上下下打量,确认这个扎小辫儿、留络腮胡子的人真是李咏,上前几步搂着我,在我脸上摸了又摸,“孩子,瘦了。”眼里泛着泪光。

报完到,我赶紧去“四联”理发,又变回原来的小分头。然后回去洗澡、刮胡子,换上新衣服,新袜子,连脚趾甲都剪得干干净净。

穿戴一新,坐地铁到西单,在华威商场买了一枚蓝宝石戒指,花了我9个月的工资。又在一家花店买了99朵玫瑰,仔仔细细包好,庄严地捧在怀里。

接着,我赶到长途汽车站坐小巴直奔天津。为什么不坐火车?火车倒是便宜,太慢,我等不及啊。

车到天津,已是暮色四合。我捧着99朵玫瑰站在路边发傻。上次来是白天,有人接送,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哪儿是哪儿啊?

没办法,只好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把我送到了天津电视台。

逡巡片刻,我来到哈文的宿舍门前。沉住气听了听,屋里没有声音。

我的心里,除了紧张还是紧张,竟然没有了半点“期待”。

我举起手,“当当当”,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没人理我。

“当当当”,又敲三下。

“谁呀?”哈文的声音,有点儿不耐烦。

我不吭声,继续敲门,“当当当”。

“谁呀?!”除了不耐烦,多了几分警惕。

我直到今天还依然记得,那一刻,我心中的忐忑。我怕啊,生怕她对着门外,喊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不,别说名字,就算她兀自在屋里嗔怪地说上一句“真讨厌”,老子就能一脚把门踹开!

我还是不吭声,屏着一口气。“当当当。”

紧接着就听见咚咚咚咚一溜儿小跑。“吱扭”一声,门开了。

房间里没别人。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愣愣的。

她还是短发,比过去胖了点儿,脸上起了几个青春痘。我皮肤黝黑,两腮凹陷,衬得一双小眼儿炯炯有神。一年里瘦了4斤,倒是不多,但全瘦脸上了。

“我回来了。”相视半晌,我说。

流泪的不是我,而是她。她的泪水把我的心都化了。

这99朵玫瑰,此时可真多余啊。想拥抱她,都腾不出手。

进了屋,我们俩不太适应,一时无话。于是没话找话。

“今天忙吗?”我问。

“还行,采访王朝酒厂去了。”

说话间,我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对方的眼睛。

“哎,他们还送我瓶白葡萄酒,要不,开了吧?”她提议。

“行,开吧。”

面对面坐下来,我给她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一碰,干掉。庆祝我们的重逢。

正是意醉情迷,可惜肾不争气,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突然一阵内急。可能是刚才太紧张了,没顾上往这儿想。我拔腿冲向楼道里的公共卫生间,飞流直下三尺,把这一年的孤独、委屈、牵念、不安,都彻底地放走了。

这时,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才“轰”地一下涌上脑门。

热恋中的情人,阔别一年,难道只是不痛不痒地聊聊天,喝杯酒?我想象过千百次的拥抱呢?亲吻呢?我要怎么样,才能表达我压抑了太久的爱和思念!干柴烈火啊!

您一定会想象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此处省略1250字吗?不不不,太符合常理,就不叫故事了。

两分钟后,我走回房间门口,往屋里一看,傻了。哈文居然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我这才想起她不胜酒力,平时从来滴酒不沾。

我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她的脸。然后独坐在桌旁,自斟自饮,饮尽了瓶中的酒。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

很快,我们便迫不及待地结婚了,结婚的意思就是我们再也不想分开。

之前,我住在单位分的一间11平米的小屋里。墙上贴着各国国旗,各种尼泊尔的刀,各种银质项链,十分野性。

我有一张很高的单人铁床,我把四条床腿都锯掉一截。晚上,趁天黑没人看见,我溜出去偷木板,拿回来做成一个和铁床一样高、一样长的板凳,放在床边。最后买回一个大气垫,充好气往床上一放,床单一铺,咱也有双人席梦思啦!

西藏一年,我们的感情真被折磨苦了,心被揪得疼了。所以接下来,我们如胶似漆地腻了十年,方才觉出够。

到了第10个年头上,哈文主动提醒我,两个人过日子有些无聊,家里有些太清净,我是老李家的独子,总该有个后代云云。好家伙,这么一说,我责任就大了。那赶紧的,我现在就盖工厂,搭生产线,咱造人开始!

然后就有了我们的女儿。

结婚17年,我对哈文是越来越怕。如果不出意外,到我安详地告别世界那一天,这都是件闹心事:这辈子我怕过谁啊?我跟我爸敢拍桌子,跟领导敢拍桌子。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儿啊,可我怎么就这么怕哈文?

凡事她不允许而我做了,比如喝酒,就得央求所有的目击证人替我保密,替我保密,替我保密。我怕她。

只要她一瞪眼,一生气,我顿时就像老鼠见了猫,把自己缩到最小,或者干脆消失。我怕她。

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劈头士”——劈头盖脸谩骂的人士。她的经典句式是:“你若是我儿子,我一天不知要打你多少顿!”她一“劈头士”,我马上噤若寒蝉,绝不顶嘴。我怕她。

一百次争吵,一百次是我认错。我怕她。

我们俩有个原则,“矛盾不过夜,过夜就是仇。”有什么想法,咱今日事今日毕,甭管多晚,坐在一起说明白了。实在有原因不能拉晚儿,那我先认错:“我错了,行不?这事儿就算结了。不许记仇啊。”她必须答应我不记仇,否则不许睡。

不是我的错,我认。是我的错,我更得认,我的风格就是不打自招。

男人向自己心爱的女人认错是一种美德。我还给自己的美德想了个寓意深远的说法:成熟的稻子总弯腰,我弯腰,因为我成熟。

我已经想了很久。到底,我怕她什么?我反抗一回又能怎样?

思来想去,我决定放弃一切有关揭竿起义的想法。因为我在意她的感受,我起义,她难受,我更难受。她“劈头士”,她痛快,我也痛快。

我怕她,是因为我爱她。

我问朋友:“你把自己的老婆比作什么花?”怎么说的都有。

“玫瑰。”

“红玫瑰。”

“百合。”

“麝香百合。”

我慢悠悠地说出我的答案:“我的老婆,我把她比作塑料花。”闻者皆惊。

“塑料花,很普通,但永不凋谢,摆哪儿是哪儿。”我解释道。

科学家深入分析人类荷尔蒙,得出一个令人失望的定律:所谓“爱情”,保鲜期不超过36个月。或许不少人都亲自验证了这一说法。

但是对我来讲,爱情是无限期的,就像塑料花的花期一样永恒。

什么是爱情呢?火热,缠绵,昼思夜想……这固然必不可少,但只是一个阶段。待到年深日久,婚姻除了油盐柴米,总还要有点儿情感的维系。

通俗点儿讲,夫妻一开始之所以结为夫妻,都是因为彼此相爱。有点儿像做买卖,头一次合作成功,纯粹自愿、双赢。但咱不是做一桩买卖就完,还得长期合作,而且不一定老能赚钱。即使不赚钱,关系也得维持着,为下一次赚钱做准备。这就是经营。

婚姻怎么经营?每个人都有一套理论。

有人过腻了,去外面的世界寻求安慰;有人心大胆小,只好成天在家找茬挑事,怨天尤人;还有人,深谙生活不过如此,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认准这一条路走下去。那咱就修路吧,有什么沟沟坎坎,咱一块儿把它填平了,有什么陈年积怨,咱心平气和把它化解了。

窃以为,上述三者,以后者为上上策。不谦虚地说一句,在下即是。

除了经营,我再作一增补:婚姻还要积蓄。积蓄的不是钱,而是每一天,两个人之间一点一滴的关怀。谁家都有急着用钱的时候,怕就怕钱到用时方恨少。两个人的感情也一样,每天攒一点儿,关键是攒多了还有利息呢。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让人生气的,产生误解的,你们首先念起的,却都是对方的好。

别见怪,我说什么都爱往钱那儿联想,您还不得不承认我言之有理。

我和哈文一直过得很有意思。有时候我们躺在双人浴缸里,我捋着我的长发,她揪着她的短发。

“看咱俩这样儿,到底谁男谁女啊?”她说。

“是啊,我也纳闷儿呢,咱俩什么关系?夫妻?情人?哥们儿?同事?朋友?好像都有点儿。”

结婚17年,我对婚姻的定义是“像雾像雨又像花”。激情似火的日子当然已经走远。剩下的是一种亲情,一种相互的牵挂和寄托。我以为,这就是最深的爱了,深到无以形容。

我们经常会给对方一些惊喜。当然了,她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命脉,我连银行卡密码都不知道,这无形中增加了我制造惊喜的难度。

去年,在她生日之前,我犯了个大错误:酒喝高了,大醉酩酊,当众散尽了德行。我看人都是重影,来了认识的,必须跟我连干三杯,不认识的,就让人家“滚蛋”。倍儿高档的酒杯,被我可劲儿往地上砸,那可是要赔钱的。

酒醒以后,我自称“断篇儿了”,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当然,单听旁人描述,我也自知其罪当诛。把哈文气得呀,几天都不跟我说话,一看就是憋着火呢。千万别惹她,一碰就炸。

谁让我借酒装疯呢?哈文这股子气如果不及时疏导,后果将不堪设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道歉。

怎么个道歉法?语言是苍白的,行动是有力的。我溜到商场里给她买了一只钻戒和一副耳钉。既是生日礼物,又能冰释前嫌,一物二用,相当于打五折!

当然了,如我所料,因为支出达到了一定限额,立刻被她察觉到了。

那天她回家挺早,一进门,黑着脸。我立刻躬腰垂首迎上前去,浑身上下都赔着小心,听候发落。

“你动账上的钱了?”

“我……啊对,我动了。”

“干吗去了?”

“我能不能过几天再解释?”我故意给她撮火儿。此时越是盛怒,彼时才能越觉得对不住我。怕啥?东西在,底气足。

果然,她上套了,劈头盖脸谩骂道:“少废话,现在就说!”

我装出万般委屈的样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本来想等你生日那天再告诉你。”说着,把盒子打开给她看。

哈文当时愣住了,看了看首饰盒,又看看我,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虚荣的微笑。嘴上却依然不让步,“什么意思啊?想买通我?告诉你啊,别以为这么就能蒙混过关,检查写好了没有!”

“写,写,我今晚就写。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老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原谅我吧。”我眉眼笑作一堆地看着她,心想哼,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不给我面子,还能不给它面子?

往俗了说,女人都喜欢钻石。往雅了讲,是钻石还是玻璃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的这份心。我觉得我是个当之无愧的好老公。我挣的钱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主动放弃银行卡密码知情权,好不容易偷偷支点儿出来,还是为了哄你开心。只要我没做违法乱纪对不起婚姻的事儿,你不原谅我都说不过去。

今年我又如法炮制,送给她一块非常心仪的限量版千禧表,作为生日礼物。她心情和谐,我们全家都和谐。

您该说了,这事儿做得挺刻意的,有劲吗?我告诉您,有劲,不信您就试试!

俗话说得好,家业家业,有家才有业。您听说过“业家”吗?那是姓叶的他家。

所以我很恋家,家庭高于一切。

我的朋友,哈文都认识。她的朋友,我也都知道。我们俩就这么透明。有人说,即使是两口子,心里也得有块自留地,我们不弄这个。你把整个后半生都交给她了,她是你的遗产第一继承人,还保留啥呀?带到骨灰盒里去?

所以我们之间沟通特别直白。

“哈文,你瞧那女孩儿,多温柔,你要是像她一样就好了。”

有时候她会因为我措辞过于直接而伤自尊,继而“劈头士”,或者也跟我来这套,专门针对我脸长、腿短等生理缺陷进行人身攻击。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挺明白,越是直白,越是在乎。

这些年,所谓美女,我见过太多太多。我曾经在心里拿她们跟哈文做过类比,都比她漂亮。但是只要一回家,一见到哈文,我就由衷地发现:我老婆咋这么好看?可见老婆美不美,其实不是视觉问题,而是心理作用。

很多人说,孩子是婚姻的第三者,所以我们抵制了10年。但事实上,我发现女儿的出生并不能冲淡我们之间的情感维系。现在我们是三个人,彼此相爱,不分孰重孰轻。

有时候我犯了错误,哈文使劲儿戳我脑门儿,“你呀你呀,你跟女儿就像我的两个孩子!”令我自尊心备受打击。但内心深处,我又是充满感激的。一个女人,能把我当成孩子来爱,我还奢求什么?唯有想靠近。

在她面前我是个挺调皮的坏小子,经常穿得花花绿绿晃到她办公室里去。

她一抬头,“哟嗬,今儿用的什么香水?”

组里同事都知道,李咏来了有两个标志,一是楼道里弥漫着香水味儿,二是哈文办公室里传来她肆无忌惮的笑声。

“管着么?”说着,我又得意洋洋地晃出去。

但吊儿郎当之外,我首先是个好老公。当老婆和女儿起了冲突,我护着老婆,训孩子。这中间当然有“红脸白脸”的策略,但也有一个很根本的想法。女儿还小,她还会有很多人生的体验,受点儿委屈算什么?应该叫“挫折教育”!可老婆就一个,跟我20年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呀。

有一次我和哈文在外面吃饭,直接就冲过一个女的来坐我对面,情深款款道:“你还爱我吗?你抛弃我了?”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第一反应就是“快叫保安!”

我就是要做给我老婆看,你放心,我不是这样的人。而我们之间当然也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当年我们租房子住的时候,邻居只要看见哈文买一摞匹萨饼回来,就知道她又要出差了。因为我是一个宅男,我可以连续一个月不出家门,因为老不出门,我的跑车电瓶都放坏了。

我们也有七年之痒吗?

结婚七年,我们聊起了这个话题。然后背过身,一人写一个小纸条,数“一、二、三”,同时亮出答案。

答案一模一样:“痒。”

既然痒,该怎么挠?我们俩分头行动,各自挠各自的,行不行?行。而且有的是机会。那么爱情不再维系,我们的相爱只是空白一场。这样的结局,我们不愿意。

我们商量出一个止痒的方案:各自买套新睡衣,天麻黑的时候把商标剪了换上,溜上床,背靠背一躺。我就当身后躺的是别人家老婆,虽然回手一摸,跟我老婆一样胖。咱精神上过回瘾,行吗?

只是我正闭目陶醉于无边遐想,耳边突然传来“劈头士”的怒喝:“走什么神儿呢?是不是又想哈文呢?不许想!”

我属于出国旅游不用调时差的那种人,作息诡异,昼伏夜出。所以,和老婆经常见不着面。她睡了,我还在工作,我睡了,她该起床上班了。

于是我们养成了互相留条的习惯。

一天夜里,我为了一桩工作的事儿头疼,溜达出来逃避一下。路过卧室,听见一阵甜蜜的鼾声,伸头一看,哈文睡得这叫香。给我羡慕得啊,当即提笔赋诗两句:“屋内自有被窝热,屋外奋笔疾书苦。”又附一行小字:请将表对至12点。

这是让她起床以后帮我调闹钟,免得我一觉睡到天黑。我自己不是不能调,但是多少年来习惯了,不信闹钟信老婆,不信自己信老婆。去外地出差,酒店叫早服务我都信不过,永远把手机放在枕边,老婆电话来了,我就该起了。

中午起床,发现还是那张纸上,哈文给我来了两句回赠:“床上自有逍遥客,班中却是忙碌人。”那意思是现在您消停了,我出去挣钱,您还有啥不平衡的?

我欣赏着她的小“狗爬字”,心想,我老婆真是很有情趣啊,这日子过的,真美。

一天, 我们俩在家翻箱倒柜,找从前那些旧书信,还翻出这样一张纸条:

亲爱的老婆,早上好!

要知道你今天对我说的两句话,“几点回家?汤放在微波炉里怕你看不着。”对于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年过而立的不耐烦的男人来说,起什么作用?告诉你,就像是酒鬼见到了酒,馋猫遇到了腥。两个字“受用”。

虽然我只淡淡说了声,早点睡吧。但是泪花已在我眼眶内涌动,只可惜你没看到,睡着了。

有了疼我的老婆,有了爱我的女儿,有份腾达的事业,对我这样一个心态极度虚荣的男人是何等重要。是,我虚荣,虚荣曾让我犯过错,也让我坐享成功。今天我的这颗虚荣的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如果这种感受可以持续,我愿意虚荣一辈子。

写下这两段话,丝毫没有做作,也不是在煽情,只是我的真实感受。为了这份真实的感受我吃了两只蟹,喝光了一碗汤,还灌下了两瓶朗姆预调酒。如果你觉得此信特别,就当是我的求爱好了。真的,老婆,我爱你!

我庆幸,我们还保留着这么多生活的痕迹,即使在最平淡的日子里,仍能想起这么多美好的瞬间。

还记得那天,我工作到深夜,到家已是凌晨,看到她的留言心里热乎乎的。走进卧室,看见她已经睡着了,轻轻打着鼾。我坐在床边摇了摇她,想跟她说说话,她迷迷糊糊不肯醒来,“别闹,我困着呢。”

“好好好,睡吧,睡吧。”我轻手轻脚退出去,关好房门。怀着深深的幸福感,一番大快朵颐,喝高了,最后写下了那张字条。

不怕您见笑,我作了一首打油诗,与各位像我一样准备“一条道走到黑”的中年人士共勉:

姻缘实难得,修路好处多。

爱情须保鲜,自备保鲜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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