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围的日与夜》：在平凡中努力生长，那就是我们的存在方式

《天水围的日与夜》是由许鞍华导演于2008年执导的一部香港影片。电影以女主角贵姐的人际关系为中心，向外延伸出母子、邻居、亲戚三条人际关系线，贯穿了整部影片。而贵姐、家安和梁老太，三个主角定位的群体，带着天然的人文关怀，展开了宽阔的生活维度。

过中秋节

贵姐是一家超市的售货员，她中年丧夫，与儿子家安相依为命，住在天水围的一隅。而家安是一名学生，刚参加完中五会考，人很乖，性格有些木讷。而梁老太丧偶丧女，在天水围过着独居生活。为了谋生，她在贵姐的超市找到了一份买菜的工作，两个家庭也因此产生交集。贵姐14岁就辍学打工供两个弟弟上学，如今他们都大富大贵，但贵姐的生活却不怎么好。

这部电影平淡如水，故事很淡，内涵也不复杂，全片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冲突和矛盾，只是用镜头作叙述手法，讲述着天水围社区三个平凡小人物点滴又琐碎的日常。

可就是这样一部平淡无奇的电影却包揽了2008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4个大奖。许鞍华导演在获得《南方周末》2008年文化原创榜电影时说："(《日与夜》)重新建立了我对电影、对这个世界的信心。"

正如这部电影的英译名《The Way We Are》，社会现实本身带给我们的希望，那就是我们存在的方式。这部电影向我们展示了其内核价值：在当今的社会大环境中，人人都是孤独体，但我们的生存状态是温情的，我们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努力向上生长。

(一)蒙太奇视角：人人都是孤独体

《天水围的日与夜》运用了大量的交叉蒙太奇的电影手法，表现了现代人疏离的代际关系和人情社会的冷漠和孤独。

影片开头是天亮，在鸟鸣声中，镜头从天水围的老黑白照片缓缓转向天桥、高楼和铁轨，场景由此设定在了当下的天水围：香港的贫民区。梁老太的出场就在清晨，镜头落在她正在下楼梯，从明亮的地面走到昏暗的地下市场，暗示着她日薄西山。

她买了10块钱的牛肉回家，与贵姐母子产生了一组交叉蒙太奇：安仔在睡懒觉，贵姐把早餐买回家，说一个人吃早餐没意思。安仔拿起新买的报纸，看娱乐版面，而贵姐在看电视。

另一边，透视的长镜头对准梁老太的家，此时梁老太正一个人做饭，煮的是菜心炒肉，中午是一菜一饭，吃完饭后，在床边呆呆坐等，镜头环绕过简陋的房间，最后落在电话上。下午天黑了，又是菜心炒肉。

最后镜头落回到正在看报纸的贵姐。与看娱乐版、看动画的安仔不同，她看的是头版，说明她关心时事，这是一个寡妇被生存逼出来的男性化特征。从后面外婆吐露贵姐14岁早工，表明了贵姐是好学的，虽然错过了读书的机会，但也在生活中锻炼出来强大的生存能力，这点也与后面她帮外甥女择选大学也可以看出。

这两组镜头中，一边母与子的家是昏黄的灯光，溢出的是安静的气氛;而另一边梁老太的家却是昏暗的，充斥着冷色调的青灰光。这组蒙太奇叙事将两个家庭形成对照：贵姐和梁老太都是孤独地买菜和吃饭，区别仅仅在于贵姐有个儿子。而梁老太呆坐其实是在等外孙电话，女婿再婚，并不想为梁老太养老送终。

这种蒙太奇视角，其实揭示了这两个家庭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孤独的。母与子之间几乎没有交流，相处程序化。而梁老太代表的是"空巢老人"，影片中的"空巢老人"还有贵姐的表姐夫，为了引起子女的注意，以打牌输了为借口跳楼，但事实是子女的冷漠勾起了老人对人生的无味与绝望。

与我们传统社会的三代同堂不同，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所处的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与老一辈受传统的教养和熏陶的社会化不同，年轻一代的社会化是建立在科技、资讯上的，导致两代人的观念、行为出现巨大差异，隔阂明显加深。

上世纪的香港小市民电影是有人情味的，而仅仅几十年的的时间，从贫穷熬到富裕，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孤独，无论是香港还是北京，都难免成为下一个东京。大家庭社会终将成为小家庭社会，小家庭社会终将成为个人社会，孤独和冷漠的洪流，终将把所有人吞没。

(二)生活流叙述：生活叙事就是最好的抒情

与波澜壮阔的大历史叙事以及家族兴衰的大时代叙事不同，日常生活叙事关注的是岁月流逝中的柴米油盐、人情世故，是写"居家过日子"的生活。叙事时间的慢与快的对比，对应于人生情境的冷与热，也呈现了人的主观感受与时间之流之间的浮动关系。

《天水围的日与夜》采用了生活流叙事，在平淡琐屑的日常中隐藏极令人咀嚼的丰富细节，展现小群体之间淡淡的人情味，流露出天水围的温情一面。

影片的前半部分，母与子的关系不温不愠。安仔身上没有青春期的反叛，尽管影片没有刻意体现他对母亲的体贴，但中国人爱的表达是内敛的，安仔对母亲的任何吩咐，总是"哦"，然后再不急不忙办好。

在参加了一次教会的团契后，他意识到了妈妈的辛苦，主动拖地、叠衣服和买报纸，虽然做得不够成熟。妈妈也开始慢慢教他生活的经验：如何买到有赠品的报纸，如何剥榴莲……导演安插的这些细节，向观众表明了这个单亲家庭虽是不完整的，但却是和美的，母与子的生活平淡而温馨。

贵姐和梁老太的关系，也因为贵姐的悉心关怀，逐渐破冰。第一次是合伙买油，欠下第一次人情。第二次是梁老太因为买电视自己搬不了，又舍不得花钱送货，而与贵姐发生了第二次交往，欠下第二次人情。如果说搬电视可以花钱解决，但安仔帮忙调试节目和换灯泡就不是那么容易用钱就能解决的。

这恰恰是导演的用意所在：很多事情是政府和市场无法解决的，需要社会自生的机制来弥合内心的伤口。与初识贵姐的冷淡不同，梁老太初见安仔时表现出巨大的热情和喜爱。

这其实暗含玄机，她家里墙上的照片和遗像，就隐藏着答案：贵姐和安仔带给梁老太的那种思念女儿和外孙的精神慰藉，这才是梁老太最需要却不能用钱买不来的。

而贵姐和娘家关系也在平凡小事中透露真情。贵姐替弟妹打牌输了局用自己的钱垫，弟妹要换姐姐钱，弟弟说"自己家姐"给了就给了;参加表哥家的丧礼，贵姐在弟弟家来之前，先替大家买好了花圈，弟弟大手一挥，买了就买了，上去吧……但是，在安仔可能面临考不上中六就要出来做工时，弟弟说：出国的钱舅舅们可以搞定，你只需要用心读书。

家庭、人际于个人的意义;富裕、清贫于人生意义，厚重的生命命题落到生活的流水中，沉在天水围的市井高楼。影片中的情感表达得克制隐忍，整部影片显示了这样一种能力：只拍情感的冰山一角，却又自然地毫无压迫感地让你感受到了水面之下的体积与重量。

导演将镜头聚焦于个体生活的日常，将生活揉进连续而平稳的生活流叙事中，从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展现人的生存状态、人情冷暖、生活理想以及人性之美。

(三)生活的意义：我们存在的方式

天水围位于香港西北陲，原本是宁静的围村。80年代初，为缓解日益紧张的住房问题，开始发展为住宅区。但是因为贫困人口的聚集和公共设施的不完备，社区内的社会问题丛生，接二连三的发生了令全港民众关注的伦常不幸事件后，逐渐被媒体渲染为"悲情城市"，一时间成了家庭暴力、堕落、吸毒、犯罪和绝望厌世的代名词。

可是在许鞍华的眼中，天水围不过是香港的一个普通住宅社区，人们默默耕耘、知足常乐，与一般香港人的生活无异。正如影片的英文名"the way we are"所表述的一样，我们正是这样，那不过就是我们的生活。

贵姐在医院看母亲时，母亲说："做人难。"贵姐说："做人有多难?"在玩转盘时，与梁老太期盼好运不同，贵姐推辞玩转盘，表现出贵姐从来只靠自己的劳动，不图谋机会主义的品格，这是贵姐在生活中锻炼出来的生存能力。

影片中有四处提到了"麻将"：第一处是外婆的生日上贵姐和弟弟们打，说明了贵姐会玩麻将;第二处是团契上一位男同学说，他妈妈除了工作就是打麻将，说明很多家长都沉迷于打麻将，而贵姐闲时仅仅是看报纸，这里是中年人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另外两处是青年人和老年人对比，就是安仔在同学在打麻将时不参与和贵姐的表姐夫打麻将跳楼，也对应了安仔的完全不参与和梁老太玩转盘中奖。这四处的对比说明了"玩物丧志"和"机会主义"并非是穷人的常态。贵姐的做人的逻辑很简单：做人靠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同时，这部影片提出的其实是大家庭向小家庭的社会转化问题。如同1953年日本的那部影史顶端的《东京物语》一样，每个社会的发展都有相似的轨迹，我国家庭户的变动内嵌于社会转型之中，香港作为经济发展和人情淡化的先行之地，社会的变迁重塑了家庭关系与家庭功能。

城市以区域为单位，取代了传统社会以血缘为单位的社会组织关系。亲子和夫妻之间的权力格局不断变化，代际对文化和传统价值观的传递趋于减弱，小家庭在抚养后代、赡养老人的负担加重，与此不适应的还有尚未健全的社会福利制度。

导演许鞍华，带着老年人通透的智慧和视角，以洗尽铅华的平淡写实，勾勒出细腻如常的人情冷暖。用外化的电影显幽探微，细查伤口的内核，更快地发现其中更可靠也更切中要害的希望与转机——

底层民众的孩子需要更加早熟和自立，在接受上一代人的经验和教训中快速成长，懂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底层民众之间也在相互交流中，不断建立新的地缘与业缘纽带，相互交换发展信息，从而夯实社会的根基，向上支撑着这座机械化的现代大厦，并不断地为高层提供来自根部的生命力与聚合力乃至精神信仰，以防止其腐朽、中空、解体和坍塌。

平常的故事，平凡的人物才是社会现实的主体。努力向上生长，这才是我们的生命意义和真正的存在方式。

结语

《天水围的日与夜》以白天作序，夜晚作结。从一个夏日清晨开始，到一个明月夜结束，电影中多次出现了天水围万家灯火的空镜头，那一间间亮着灯的公屋里，住着的也许是另一个贵姐或是另一个梁老太，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着自己苦乐掺杂，悲喜交集的生活。在平凡中向上生长，那就是我们的存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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